第六章 幻化成風 第四節

「你……」常昊無措地抓頭,發瘋的人是她,怎麼她臉上淚比雨還流得快呢?他們一直打嘴仗,他也沒說什麼呀!

遲疑了下,他蹲下來,想拉她起身。

「求你,不要過來。」鍾藎胡亂地拭著眼睛。

常昊震愕了,手僵在半空中。

鍾藎任淚水肆流,她用手撐著地面,滑倒了幾次,才勉強站了起來。她拿過公文包,一拐一拐地離開了。

那踉蹌的背影,讓常昊從來都堅韌的心莫名地發軟、發疼。

二十米外,站著凌瀚,嘴唇白得沒有一絲血色。

「兩個人是爭執了吧,常律師也真沒有紳士風度。你為什麼不扶鍾檢一把?」衛藍在院門下困惑地擰眉。

「她的路還很長。這次我扶她,下一次她再跌倒,誰扶呢?她必須要堅強。」

「你講得太深奧了。凌瀚,鍾藎這個名字聽著很耳熟,不過這個名普通,重名的很多。」衛藍聳聳肩,進屋了。

凌瀚仍立著,雕塑一般。

鍾藎出了巷子口,看不見了,凌瀚這才眨了下眼,突然感覺有些疼。低頭一看,一掌的腥紅。就在剛才,他生生把手中的傘柄給折斷了。

雨太大了,淋濕了衣服,淋濕了心,淋濕了整個城市。

脖子里的圍巾不知什麼時候掉的,沒什麼可惋惜,早該掉了,本來就不屬於她。

她的腦海里空無一物,方向也辨不清,只知道順著馬路往前走,前方有什麼,她不知道。唯一撐起殘餘的理智是她要保護她手裡的公文包,這裡面裝著戚博遠幾次提審的記錄,還有她寫的公訴時要涉及的要點。包本來是提著的,後來她就抱在了懷中,反到成了她唯一的支撐。

雨水從敞開的脖頸往下灌,她能感到心窩處的冰涼。馬路附近是個廣場,不下雨的時候,這裡會有許多人跳廣場舞。舞曲都是流行音樂改編的,輕易能激起人的共鳴。

她累了,找到一張石椅坐下。

今夜,偌大的廣場屬於她一個人。

五歲來南京,去江州四年,她今年二十六,在這座城市也生活了十九年,可是她總覺得她就是一個過客。她一直是飄泊不定的、孤立無依的。

她想給花蓓打個電話,她想抱著方儀痛哭。

一個人,只要用生命愛過一次,之後的愛,只是紙上談兵,她的心已經空了。

永遠不要相信時間是最好的良藥,會慢慢抹平一切,也不要相信新的戀情可以代替過去。

愛,是刻在骨子裡,融在血液中。

所謂堅強,所謂忘記,只是自我安慰。

她什麼也無法做,只是緊緊抱著包,身子有點發沉,如打濕的樹葉,幽幽下墜,雨聲輕了,視線一點點暗去。

懷孕是件美妙而又神奇的事,她是那麼敏感,可能是受精卵一著床,她就感覺到了。

她吐得昏天黑地,在辦公室不敢喝一口水,甚至聽到同事喝水的聲音,她都會作嘔。

凌瀚和她都是機關工作人員,雖然大家的觀念不像從前那麼陳腐,但是表面上的一些道德理念還是要恪守。

他們還只是在戀愛,情濃之時,自然渴望親密。他每次都有認真的避孕,意外又如何避免得了?

這是美麗的意外。

他六個月前被北京軍區特警大隊抽調過去,一個月回來一趟就不錯了。他執行的任務總是危險而又艱難,她怕分他的心,通電話時不提懷孕的事,只撒嬌說想他,很想很想。他說手中的任務一結束,他就回江州看她。

很慢的時間在爬,如同在樹下看樹葉成長。

在他回江州前十五天,她瘦了五斤,人都脫了相。同事都笑她是為相思瘦,她訕訕地笑。她很小心,沒有任何人看出她懷孕了。

他是晚上的火車,到江州時已凌晨一點。

江州的初冬,天空中飄著細細的雪花。雪花從她的視線中划出無數道流痕。她伸手接住一片。雪花很容易動情,一伸手的距離他們便可以合二為一。

她聽到火車進站的聲音,書上說懷孕前三個月是很危險的,動作不宜太猛。

她靜靜地站著,等著他走過來。

他看上去有點疲倦,但絲毫也不影響他的英朗與俊偉。那個小小的生命是男生還是女生?如果是男生,會有他這樣的帥氣么?

她顫顫地伸出手,冰涼的指尖撫過他的臉頰,她說:「抱我!」

他愣了一下,有些赫然地張開雙臂,將她裹進懷中。旁邊有人在吹口哨,還有人叫:快回家親熱去!

他們打車回到家。

她那間公寓挨著辦公室,處處都是熟人,他在城郊另外租了一套設施齊備的公寓,兩人都在江州,就會住這裡。

等他吃了飯、洗了澡,他走進卧室,看到她穿了件睡裙,挺著肚子,在鏡子前轉來轉去。

「很冷的!」他抱起她,把她塞進被窩中。

「凌瀚……」她拉過他的手從睡裙下擺探進去。

他親親她,揶揄道:「這麼熱情!」

她羞紅了臉,卻沒有笑。當他溫厚的掌心覆住她的小腹,她問:「感覺到什麼?」

他的眼底有些發青,眼中布滿血絲。他目不轉睛看著她,神情突然大變:「你懷孕了?」語氣不是驚喜,而是驚呆。

陷在喜悅中的她,沒有察覺,雙手環抱住他的肩:「是的,你要做爸爸了。」

她以為接下來他會很快決定領證,在肚子大起來前,把婚禮辦了。一直以來,她所有的事,他都是這樣安排得妥妥的。

他一反常態,眉蹙得緊緊的,心情好像很沉重。

「你不開心嗎?」

他笑得很勉強,「開心,但有許多事我要好好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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