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雨點不斷打在我頭頂上 第三節

在江州的時候,每執行一次任務,都會聽到許許多多對他的褒獎。她抿著嘴笑,心裏面樂得像朵花。夫榮妻尊,也就是那種感受。

兩個多小時的講座,掌聲一陣又一陣。

換了個行業,他仍然很優秀,只是和她再沒有任何關係了。

講座結束,許多人離座湧向講台,希望與他做近距離交流,希望他能給自己簽個字。

她等身邊的人都走開了,才站起身來,從另一側的門走了出去。牧濤喊住她,遞給她一本書,說胡微藍又來打電話了,讓她別忘了相親的事。

她接過書就走了。

這個夜晚,真渴望能有一個沒有任何人打擾的空間,關上燈,任淚水肆意地狂流。

方儀坐在沙發上看電視,身邊放著一個紙袋,是新買的塑身內衣。她的身材保持得很好,但畢竟擋不住歲月的摧殘,肌膚開始松馳。

「我不想去跳舞了,又要起早,還要容忍那幫老頭挨近自己,個個一股臭味。」方儀抱怨道,「聽說這個內衣可以控制肚皮不下垂。」

內衣握在手心裡硬邦邦的,特別的緊窄,鍾藎擔心穿在身上,還能不能好好呼吸。「媽,你又不胖,別這樣委屈自己。」

「女人的儀錶和自己的幸福是掛鉤的,什麼時候都不能大意。你也該給自己買點護膚品保養保養,瞧瞧你的臉色多難看。」

鍾藎摸摸臉,似乎下巴最近尖了些。

「你爸爸有沒有給你打電話?」方儀問道。

「今天剛去,又要報到,又要找酒店,爸哪抽得出時間打電話!」

方儀扭過頭看著鍾藎,目光很詭異,許久,才說道:「我今天打電話去他辦公室,人家告訴我,他請假了,四天都不在。」

鍾藎頭皮立刻就麻麻的,「人家……會不會搞錯?」

「不管了,他總是要回這個家的。」方儀儀態萬方地回了卧室,讓鍾藎也進來。鍾藎替她鋪了床,只留了盞小壁燈。

「你坐下,等我睡著你再走。」方儀抓住鍾藎的手。方儀手指冰冰的,鍾藎驚了下,「媽……」

方儀很害怕,她並不是像表面上那樣無所謂。

「如果你想和這個男人過下去,那麼千萬別逞能地戳破他的謊言,那隻會給自己添堵。如果他三十歲時有這個膽,我也就死心了。我今年五十四,很快就要退休了,你說讓我怎麼辦?」

「媽……」鍾藎欠下身,抱住鍾藎。

「還好我有你……鍾藎,你千萬別讓媽媽傷心!」方儀奮力把淚水眨了回去,不然明早眼睛會腫的。

每個女人的日子,都是由珍珠過成了魚眼睛。

鍾藎靜靜地坐著,任方儀緊扣著自己的手。好一會,才聽到方儀淺淺的鼾聲。她把燈熄了,輕手輕腳帶上門出去。

她查看了下冰箱,發現柳橙沒有了。她穿上大衣,去了趟小區對面的超市。方儀每天早晨都要喝橙汁的。

畢業那年,省檢察院也招考公務員,她卻捨近求遠選了江州檢察院。她對方儀說,省院報考的人多,競爭太強,她沒把握,不如曲線救國,先去江州工作,然後再調回來。

其實她心裡的真實想法是,去一個陌生的地方,她不是何靜,也不是鍾藎,她好好地做一回自己。

她忘了,她早已沒有這樣的權利。

明天早晨,她要做西式早餐,除了咖啡、牛奶和麵包,還要做煎蛋、火腿腸,再加一大盆新鮮的水果沙拉。她要告訴方儀,美麗不重要,健康地活著才是最有力的。

從超市回來,把門窗查看了下,進卧室又看了看方儀,這才自己梳洗上床。從包里掏出手機定鬧鐘,指腹觸到一片冰涼。

她僵直在這裡,彷彿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把那本書抽了出來。

《犯罪心理與情感誤區》,作者:凌瀚。

凌瀚,這個名,五點水,三十個筆劃,她曾經認為這是世界上最動聽最幸福的名字。

手曲起又張開,張開又曲起,再張開,在被面上撫了幾撫,慢慢捧起那本書,定定地看著那個名字。

輕聲一嘆。

她閉上眼,唇緩緩地落了下去。

不管歲月怎麼變化,不管如何物是人非,她依舊願意為他衣帶漸寬、為他容顏憔悴。

戚博遠病了。

看守所那麼高的圍牆,還架著鐵絲網,都沒擋住流感的侵襲。他發高熱、發寒、盜汗,一夜之間,感冒的癥狀全部冒出來了。

龍華看守所屬於模範看守所,對犯人很愛護,特意在監舍里用白醋消毒,還請了獄醫過來診治。

但是戚博遠拒絕治療,當獄醫一踏進監舍,他就驚恐地狂叫、奮力朝鐵門撲去。接著,他開始絕食、絕水。

看守所所長在審訊室外遇到鍾藎,煩躁地直搖頭,現在,獄警二十四小時看護戚博遠,千萬不能在庭審前出什麼事。鍾藎問有沒有通知他家人?所長說他女兒正忙母親的喪事,顧不到他。

鍾藎一怔,立刻給景天一打電話。

景天一在外面辦案,現場亂糟糟的,他是吼著回話的,對,屍體領回去了,戚博遠女兒昨天過來辦的手續。說實話,陪她來的那個人,我也嚇一跳。媽的,這世界哪是一點小,轉來轉去,好像就那麼幾個人。不說了,我去忙了。

鍾藎本想多打聽點戚博遠女兒的消息,結果這通電話打了等於沒打。她找了所長,由獄警陪同,去監舍看望戚博遠。

戚博遠現在被移到了單人監舍。監舍沒有窗戶,四壁都是深灰色的水泥牆,一張窄小的單人床擱在角落裡。

戚博遠就坐在那張床上,床前有一張舊桌子,上面散亂了幾本書和紙張。戚博遠身上穿著黃色的囚服背心,人瘦了一圈,面頰深深地塌了下去。除了他的目光還有几絲神彩,他的全身上下無一處不是個老人了。

鍾藎想起在杭城與他的初見,那種儒雅倜儻、自信、幽默,與今日儼然是兩人,心中默默一緊。

她請獄警在外等著,倒了杯熱茶,拿了藥片,放在他面前。獄警送進來一張木凳,她在他面前坐下。

「真抱歉,我今天恐怕不能和你聊天了。」戚博遠舔舔乾裂的嘴唇,抱歉地笑笑。

「為什麼拒絕治療?」鍾藎很想不通,戚博遠看上去並不意志低迷。

戚博遠朝外看看,快速說了四個字。

鍾藎呆住,他說:自我保護。

「不管吃不吃藥,過了七天,感冒都會痊癒,我何必要讓自己落入那麼危險的境地?」

鍾藎覺得這是她聽到的最冷的笑話,她想捧場地笑笑,都沒成功。

「我不能信任他們,誰知道這是不是一樁陰謀呢!死於流感的大有人在,我要活著,活著才能揭穿真相,證明自己的無辜。」

戚博遠不是在說笑,而是高熱把頭腦給燒壞了。

「如果他們想對你怎樣,飯菜也可以做文章。」她無力地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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