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雨點不斷打在我頭頂上 第二節

「是不治之症?」

「只是小感冒,有點發熱,引起了失聰,那天晚上留在醫院觀察。半夜,醫院病房失火,所有的人都跑了出去,她因為聽不見,錯過了生還的機會。」

辰飛的聲音越來越低,面容痛楚地扭成一團,有點像哽咽了。

鍾藎嘴巴張了張,想安慰辰飛幾句,卻不知該講什麼。她拍拍辰飛擱在桌上的手,「你還好嗎?」

辰飛兩肩顫動得更厲害了。

「別難過,都過去了。」鍾藎手足無措。

「哈哈!」辰飛忍不住笑出聲來,「你相信了?」

鍾藎坐在那,像突然被人推了一把,猝不及防地從高空墜了下去。她拿起公文包,起身就往外走。

「對不起,對不起,我錯了。」辰飛忙追上去。忙亂之中,他沒有忘記拿糕點。

在門外,他拉住了鍾藎,「原諒我吧,我看你那麼緊張,就想調節下氣氛。」

「這種事能隨便開玩笑嗎?她是你媽媽,你就不怕……」「成真」這兩個字她吞進了肚中。

「沒什麼可怕的,她在另一個世界過得挺好。」

黑暗遮住了辰飛的臉,鍾藎看不見他的表情,只覺得這次似乎不是個玩笑。

「謝謝你請我喝茶,再見!」

「我送你。」辰飛按了下車鑰匙,一輛黑色的陸虎回應地閃了閃,搶在她說話之前又說道,「我不是要探聽你家的地址,我只想確定你安全到家,好向胡老師有個交待。」

鍾藎遲疑了兩秒,轉身上了陸虎,她說了一個地址。辰飛看看她,笑得一臉高深莫測。

「以後我要是約你出來玩,你會不會拒絕?」

鍾藎認為這只是他的禮貌,絕對不可能成真的,他們是兩個世界上的人。

車子停在小區門口,鍾藎讓辰飛不必進去了,她就在這下車。

湯辰飛朝小區的車道看看,「這個小區的地段不錯,房價貴不貴?」

「有一點。」鍾藎心不在焉地應著,希望花蓓今晚在家,不然她白跑一趟。

辰飛也下了車,把糕點盒子遞給鍾藎。鍾藎伸手去接,他卻抓著不放。

「鍾藎,我發現你有一點特別。」薄唇抿出一抹微笑。

「謝謝!」鍾藎又拽了下盒子,還是紋絲不動。

「我預感到我可能會為你放棄一些原則,怎麼辦?」邪氣的眼眸彎成半月,像兩汪清水微微漾動,溫柔毫不掩飾。

「晚安!」盒子終於拽過來了,鍾藎想絕對沒有這樣的可能。

辰飛托著下巴,目送著她,神情晦暗不明。

很幸運,花蓓屋子裡亮著燈。

門一開,鍾藎舉起盒子,「蓓,瞧瞧我給你帶什麼來了?」

花蓓撲過來,「鍾藎檢察官,我真的很愛很愛你。」

鍾藎忍俊不禁。

花蓓吃得嘴角都是奶油,嘴巴里還沒咽下肚,手又往袋子里伸去。「生活怎麼可以這樣美好呢!」她口齒不清地咕噥。

鍾藎和花蓓做朋友,很多同學都覺得奇怪。在同學們的眼睛裡,花蓓的容貌是惹人妒忌的,而她的智慧與容貌成正比,這就有點不可原諒。花蓓呢,偏偏又愛財如命,只要和錢扯上邊的活動、聚會,從來都不參加。班上除了幾個男生和花蓓搭訕,大部分人都視花蓓如教室里的課桌一般。

鍾藎卻是出了名的乖乖女,和誰都處得來。

鍾藎很羨慕花蓓,羨慕她張揚的自我,羨慕她的清醒,羨慕她的獨立,羨慕她的無所不知。花蓓知道怎樣花很少的錢買到精緻可口的私房菜,在哪個書吧可以看到免費的暢銷書、從哪條巷子拐進去,鑽進影城看最新上映的大片、和男生第一次約會說什麼話、她會煮咖啡也會織圍巾……

花蓓就像一本精彩的百科群書,在鍾藎面前打開。和花蓓做朋友,是鍾藎第一次違背方儀的命令。

「你真的一點都不吃?」袋子快見底了,花蓓才過意不去的問鍾藎。

鍾藎打趣道:「真有那麼好吃?」

花蓓眼睛瞪得溜圓,「當然,我還是湯少帶我去過一次,一次就讓我上了癮。我有幾次咬咬牙,自己跑去買,唉,那隊排得令我害怕。」

「你們現在處得怎樣?」鍾藎記得花蓓被那位湯少放鴿子的事。

花蓓舔盡指頭上的奶油,歪歪嘴,「應該還不錯吧,昨天一起吃晚飯,然後游車河,我們還聊起你的。」

「幹嗎聊我?」

「他主動問的,上次不是沒見著么,我就說了。你會彈豎琴,是檢察官,人又漂亮。說實話,我朋友圈裡,也就只有你可以給我臉上增增光。」

「去!」鍾藎笑著踢了花蓓一腳,花蓓嘻笑著撲過來,作勢要把奶油抹到鍾藎的臉上,鍾藎拚命大叫。「臟鬼,滾開啦,快去洗手。」

花蓓扮了個鬼臉,腰肢扭得像麻花地去了浴間。

「蓓,我也想有你這樣的一個小公寓。」聽著浴室里嘩嘩的水流,鍾藎突然冒出一句。

「有錢人呀,就愛無病呻吟。這有什麼好呢,我每天忙得像條狗似的回來,等著我的是一屋子冷清。餓得前心貼後背,也只得泡碗速食麵。你呢,爸爸疼媽媽愛,衣服有鐘點工洗,想吃什麼動動嘴。你就是典型的得福不知福。」

花蓓哼了兩聲,外面都沒個回應,她關上籠頭,跑出去一看,鍾藎正換鞋呢!

「要回去了?」

「嗯,我爸今天出差,我回去陪陪我媽。」

花蓓皺了皺眉,「少在惡女面前顯擺你有多孝順,走吧,走吧!」

花蓓畢業後就很少回家了,爸媽幫她找了個對象,她沒同意,從那之後,她和家人的關係就很僵。

鍾藎笑笑,有些落寞地帶上門。

墨黑的天空,沒有一顆星辰。淡黃的燈光把她的身影從這棵樹下拉到那棵樹下,一陣風吹來,涼得刺膚。

鍾藎縮了縮脖子,她走得很慢。心裏面壓的東西很多,她想在回家之前一點一點的消化掉。

剛才她想和花蓓說說和凌瀚見面的事,但她知道花蓓要麼是同情的安慰她,要麼就是咬牙切齒的罵凌瀚是個人渣,這些都不是她想聽的。

凌瀚針對檢察院和法院的工作特點,他今天特地講了幾個比較有代表性的事例,一個就是在美國發生的韓國留學生槍殺老師和同學的特大案件,還有一個是北京大興區李磊殺死自己兒子、妻子、父母、妹妹六位直系親屬的案件。他說犯罪分兩類,一類是人格問題,一類是心結問題。這兩個案件都屬於心結問題。犯罪人覺得沒有人愛他、社會拋棄他,於是,他對整個世界充滿了仇恨,當仇恨被放大,就開始報復。如果及早發現這些人的心理陰影,把他們帶出來,他們是可以有光明的生活。一念天堂,一念地獄。

鍾藎的位置在正中間,她是低著頭聽完講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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