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去往昨日的河川 第三節

吃完午飯,鍾藎就急急去刑警大隊找景天一。下台階時,看到停在看守所門口的那輛銀色凌志瀟洒地駛進了檢察院。汽車響了兩聲喇叭,常昊戴著墨鏡從裡面跨了出來。

鍾藎不想和他打招呼,假裝沒看見,常昊卻沒讓她得逞。

「聽說鍾檢早晨提審我的當事人了?」春天風大,他那頭捲髮被風吹得東倒西歪,感覺就像頭上頂了只大鳥窩。

鍾藎心想那個票夾里的美女怎麼不提醒他戴頂帽子或者剪個光頭呢,這樣子很有礙市容。

「哦!」她沒有深談的願望,「資料室在四樓,你可以爬樓梯,也可以坐電梯。」辯護律師自人民檢察院對案件審查起訴之日起,可以查閱、摘抄、複製案件的訴訟文書、技術性簽定材料。她給他指了路,算是很禮貌了。

「別說鍾檢對《刑事訴訟法》還真是了解得不少。」常昊摘下墨鏡,咂咂嘴巴,「不過,那些簽定材料什麼的,我用不著。」

鍾藎又不淡定了,腹誹道:口氣這麼大,那你來這幹啥?

常昊像是聽懂了她的腹語,「我就來打聽下什麼時候能開庭。我手裡案子多,不能日日耗在這,我要安排我的日程。」

「那你跑錯地了,這兒是檢察院,不是法院。」

「法院說還沒收到你們的起訴材料。你們能快點嗎,我的當事人年紀大了,在看守所里多呆一天,健康就得不到保障。」

鍾藎深呼吸,再深呼吸。雖然中肯地講,他的長相還不算太壞,但他那囂張的個性、囂張的名字、囂張的頭髮、囂張的目光,就足夠令人討厭了。從此刻起,除了在法庭上,她不想再和他講一句話,她發誓。

常昊卻沒意識到自己有多不受歡迎,或許他根本不在意,從口袋裡掏出香煙,「如果你們不能給我答覆,我就考慮取保候審了!」他叼著香煙的姿勢招搖又誇張。

這句話成功地讓鍾藎把臉又轉了過來,她沒有聽錯吧,大腦袋進水了?法律規定,取保候審不適用於死刑犯。

「不相信?」

她抿緊唇,保持沉默。

「成功的律師就是在人人以為的事實中找到蛛絲馬跡,從而扭曲乾坤,把不可能變成可能。鍾檢是第一次接案子?」

「第一次接案子,不代表我就是個白痴。」瘋了,火氣呼呼地往上躥。

「我從沒有這樣認為,鍾檢對《刑法》《訴訟法》最起碼爛熟於心。」常昊用非常誠摯的語氣誇獎道。

鍾藎用儘力氣才剋制住不把手中的公文包砸向他的衝動,她必須控制住,真正的較量要放在法庭上,而不是浪費力氣在這口舌之爭。

她淡淡地點了下頭,越過他,去大門外打車。當計程車停下來時,銀色凌志像風一般刮過,然後招搖地沒入車流之中。

她翻了個白眼,車如其主,也是目空一切的囂張。

景天一不在刑警大隊,值班警員說景隊和隊員們今天都去廳里聽講座了,她又往公安廳跑。找到大會議室,門關得嚴嚴實實。她不知裡面什麼情況,不敢冒味地敲門,在門外轉圈。恰巧有人出來,她請人家叫一下景天一。景天一探出個頭,人沒出來,卻把她往裡一拽。

「講座很精彩,馬上就結束了,你也進來聽聽。」他壓低音量,和她坐在最後一排。

鍾藎挺局促,幸好幾百號人的會議室里擠得滿滿的,沒有人注意到她。

「關於犯罪心理學方面的講座今天就到這裡,同志們有什麼問題或想法,請提問。」

鍾藎僵成了一根石柱。

這樣清清冷冷卻聽起來不冰冷的聲音,多麼多麼的耳熟。

她慢慢地抬起頭,講台後方站著個穿深青色西服的男人,用食指的指節推了推下滑的眼鏡,微笑俯視著下面。

「其實他不近視,戴眼鏡是為了遮住他眼中凜冽的寒光。這樣的人,天生是犯罪分子的剋星。陳毅任外交部長的時候,出訪國外,周總理允許他戴墨鏡,不然,他凝視你時,令人不寒而慄,就是這個道理。他之前是特警,辦過好多大案。有一次出任務,他失手打死了重要的犯人。後來,他就棄武從文了,把他多年的辦案經驗,結合心理學,寫了本書。現在各省都邀請他來給刑警開關於犯罪心理學方面的講座。看到沒有,他右手上有個月牙形的疤痕,就是某次任務時留下的,聽說對方是個女特工,哈哈……不知真假。把你嚇著了?」景天一蹙眉。

女檢察官兩隻眼睛瞪得溜圓,呼吸像有點困難。

「那到沒有,我……只是想不到景隊也這麼八卦。」那個男人是夠寒,冷寒得她四肢冰涼,像站在數九寒冬的北風中。

「我還是先去外面等。」犯罪心理學裡列舉的事例都是人性扭曲得非常可怕的,聽得人後脊樑冷風嗖嗖,鍾藎坐不住,特別想趕快離開這裡。

景天一看看她,「那咱們一塊出去吧,反正後面還有幾場,我再補聽好了。」

外面陰雲密布,來時好端端的陽光跑得無影無蹤,天地間飄起了密密的雨絲,風颳得更猛了。

「啪、啪、啪」的聲音,一聲緊似一聲。

「天啦,是冰雹。」不知是誰,大叫了一聲。

可不是嗎,黃豆大的冰雹雨點般砸下來,隨著風在地上滾來滾去,有些落在車上,回聲令人心裡直發毛。

「媽的,2012提前到了?」景天一低咒著,和鍾藎又退回大廳里,「咱們看來還得再留一會了。」

鍾藎嘆氣,苦笑。

「你這麼急找我是戚博遠案子有什麼疑點?」景天一手伸進口袋,摸到煙,捏了捏,看看鐘藎,還是忍痛放棄了。

「我想請景隊陪我去趟戚博遠家。」

「現場已經清理過了,那兒現在封著。」

「我不是看現場,我想看看戚博遠的電腦。」

景天一皺皺眉,「鍾檢,這事有點麻煩。戚博遠是遠方公司的總工程師,他的電腦里有些東西是商業秘密,想看,首先得遠方同意,其次,看的時候,必須遠方有人在場。你幹嗎要看電腦,那個和案件有什麼關係?」

鍾藎回道:「要看過之後,才能確定有沒有關係。景隊,今天看來是去不成了。這樣吧,我向遠方公司交涉下,然後再來找你。」

景天一點頭,「行。」

「景隊,吳處找你!」樓梯口探出一張稚嫩的面孔,跑得急,有些氣喘。

是剛進來的大學生吧!鍾藎記得自己剛進檢察院時,也是在辦公室接接電話、影印材料。那隻不過是四年前的事,回想起來卻彷彿已是一個世紀那麼漫長。

「我去一下,你找個地方坐會,我送你回去。」景天一走了幾步,又回身說道。

鍾藎揮揮手。

冰雹只下了不到十分鐘,雨卻越來越大。一顆顆冰雹被雨水不知衝到哪裡去了,眼前飛舞的是漫天殘冬未凋盡的樹葉。

鍾藎目測著從大樓到門崗的距離,如果用跑的話,要幾分鐘、被淋濕的程度有多大?

一輛灰色的商務車從停車場徐徐開過來,然後停在大廳外。

鍾藎往邊上讓了讓,果然不一會,就聽到「叮」的一聲,電梯門打開的聲音,接著,是笑聲、寒暄聲,一群人往這邊走來。

早有人撐起了傘,搶先下台階等著。

商務車的車門拉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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