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月光恍似你 第二節

還有一個人,就到鍾藎了。鍾藎把手機收好,突地,她摸摸脖子,感到有些熱呼呼的。

她回過身,目光上移,她先是看到一雙穿著沙灘拖鞋的大腳板,然後是露出毛茸茸小腿肚的齊膝中褲,上面是……一件敞著的棉風衣,再往上,頂著一頭不知是燙過還是自然卷的怒發、有著兩隻豹眼的大腦袋,寬大的嘴巴對著她的頸背呼哧呼哧喘著粗氣。

鍾藎驀地板起臉,想提醒他應保持一些距離。大腦袋用極不耐煩而又厭惡的眼神阻止了她,「我很忙,想搭訕找別人去。」目光越過她的肩,落在剛出爐的熱狗上,瞬刻冒出了火光,粗大的喉結還配合地蠕動了幾下。

鍾藎嘴巴張了張,血往上沖,「這位先生,請問你家裡有沒有鏡子?」

大腦袋倏地收回目光,「沒有。」

「我可以捐贈一面。」

「然後呢?」

「然後讓你好好看看自已是不是帥到花見花開人見人愛!」他以為他是人民幣?

大腦袋用輕蔑的目光審視著鍾藎,慢悠悠地從袋子里拿出錢包,打開,放照片的一面朝向鍾藎,「她比你漂亮不?」

鍾藎不想聽他的,視線卻控制不住。

是個美女,一種脫俗的氣質,使皎美的容顏散發出安靜而又純凈的魅力。

「是她主動追的我,我瞧著還算順眼,才答應交往看看。」大腦袋冷冷地哼了聲,收起錢包,「我平生最恨那種自以為是的花痴。」

鍾藎氣得全身都哆嗦了,一時間又想不出話來回,只是緊緊咬著牙。

「你要是不買,別擋著道。」大腦袋伸手就想推開鍾藎。

鍾藎閉上眼,再睜開,「買,所有的熱狗和熱飲我都買了。」

「你這個女人簡直太可惡。」大腦袋暴跳如雷,兩柄眼刀恨不得把鍾藎給剁了。

鍾藎慢騰騰地從錢包里抽出信用卡遞給店中小妹,雙眸一轉,涼涼地回道:「我有這個權利,不是么?」

當她拎著兩大袋熱狗、熱飲往回走的時候,是有點小得意的,但也就是一會兒。她以為這只是某年某月某日里一個小小的插曲,如同你在街上走路,不小心被人踩了下鞋跟,誰會把這事一直放在心上呢!所以她沒有回頭,她不屑多看一眼那隻碩大的腦袋。

她不知,故事才剛剛開始!

戚博遠被關押在龍華看守所。

景天一扔給牧濤一根煙,他的任務完成了,心情很輕鬆。牧濤捏著煙在掌心裡敲了幾下,俯身點火。「戚博遠家裡還有什麼人?」

「有個女兒,在北京工作,已經通知她了。」景天一吐出一口煙,「要通知她找辯護人了?」

「是的。」

「難,搞不好最後法庭要指定辯護人。你說,這案子擺在這兒,誰接,都是輸,稍微有點名氣的律師可不願丟這個臉。還有她那個女兒可能並不願意請律師,兇手是父親,她是希望他得到應有的懲罰,還有想方設法讓他苟且偷生?」

牧濤蹙著眉頭:「那些不是我關心的事。」

景天一笑笑,「你該考慮誰任這個案子的公訴人,親自上陣?」

牧濤仰起頭,寒星點點,襯得一彎冷月皎白晶瑩。「鍾藎的材料寫完沒有?」他朝亮著燈的會議室看了看。

「不是吧?」景天一雙眼的焦點落在正在電腦前忙碌的鐘藎身上。

「除了嫌疑犯身份特殊,這件案子並不複雜,讓她鍛煉鍛煉下。」

景天一含著煙壞笑:「她對那戚博遠印象可不壞,別在法庭上把握不住。」

牧濤輕笑,「你恨戚博遠?」

「我感情可沒那麼豐富,不聊了,我先走,不然老婆又要嘮叨個沒完沒了。真羨慕你牧處長,胡老師對你可是百依百順,講話和風細雨,笑起來雙目含春,和我家老婆完全是不同星球的。」

「去去去,越說越來勁了。」

兩人又笑鬧一會,景天一開車回家,牧濤回公議室看材料,等到一切都結束,已經是午夜十二點。

牧濤送鍾藎回去的。

鍾藎對牧濤還不是很熟悉,有些拘謹,牧濤問什麼,她就回答什麼,很少主動講話。

道別的時候,牧濤告訴鍾藎,讓她對戚博遠的案子多用點心,他會向檢察長建議由她擔任公訴人。

鍾藎呆住了,她剛進檢察院,有這個資格嗎?

「相信自己。」牧濤一踩油門,走了。

鍾藎雙腳像踩在雲彩中,都不知怎麼回的家。掏鑰匙開門時,發覺手在抖,一大串鑰匙咣當落在花崗岩上,在午夜裡聽起來觸目驚心。她慌忙撿起,定了定神,輕輕打開了門。

還好,爸媽沒有被驚醒。

鍾藎的媽媽方儀是個風姿卓絕的美人,雖然有點老了,但卻蘊含著被歲月洗滌過後的恬淡靜美。美人都很珍愛自己,除非發生天大的事,方儀絕不在十點後上床。她的至尊名言:美人都是睡出來的。

方儀的每個時點如同電影里的武打設計,誰要是破壞這設計,搞點新創意,那是她最不能容忍的。

爸爸鍾書楷卻是個非常一般的男人,但他的工作不一般,在煙草局專門負責審批計畫,那是個忙差也是個肥差。收入高,在家的地位也高,油瓶倒了都不扶,唯一的愛好就是寫書法。

鍾藎躡手躡腳地進了卧室,一靠上床,抱著鬆軟的枕頭,才聽到身上每個細胞都在叫囂著累,眼皮不由自主地粘在了一塊,「我先睡一會,然後再去洗澡。」她自言自語。

方儀說姑娘家身上不能有異味,每天都得洗澡。小時候,她不愛洗澡,經常找這樣那樣的理由逃脫。有天,方儀把她領到洗衣機前,指著旋轉個不停的衣服說,她要是再不洗澡,下次,就把她扔進洗衣機洗。

從那以後,她就變得非常愛洗澡了。

習慣真是可怕的東西,儘管很累,鍾藎還是爬起來去沖了個澡。這一洗,到把睡意洗沒了,擰開檯燈,想找本書翻翻,卻看到床頭柜上放了幾張照片。

鍾藎咚地下倒回枕頭上,不用看,也知道都是不錯的男子。方儀眼光高,一般的入不了眼。

她在江州四年,方儀的心一直懸在半空中,生怕她在江州安家落戶。江州與省城隔了六百多公里,開車全程高速也得六個小時。雖說也是個地級市,在方儀眼中,那就是鄉下,她可不想要一個土得掉渣的女婿,那是對她人生的羞辱。從第一年起,方儀就在託人幫她調動。有一次都快成功了,是鍾藎自己放棄的,沒有任何理由。為這事,方儀有半年沒和她講話。這次調進省院,是鍾藎自己通過公開招聘考入的。

這一回來,方儀自然的就開始為她的婚事忙碌了。

鍾藎很不厚道地感慨,戚博遠的案子犯得真及時,至少她現在有個理直氣壯的理由來應付方儀。提到案子,便想起牧濤臨走時摞下的那句話,鍾藎翻了個身,把臉捂在枕頭裡,呻吟了。

早晨鐘藎是被一陣熟悉的酸痛痛醒的,去了洗手間,果不其然,是例假來了。也不知怎麼,這兩個月的例假有點亂,每次都是突然光臨。以前不痛經的,現在也開始痛了,痛得冷汗涔涔。

書房裡有動靜,鍾書楷在練書法。方儀要七點後才起床的。鍾家的早餐一年四季都是牛奶、麵包、水果,各人吃各人的。

鍾藎會給自己另外煮一個雞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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