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半夜 chapter26 在這顆行星上所有的酒館

在今後的人生里

她不會再遇見大叔

而在這顆行星上的所有酒館中

也不會再有一間是專屬於她的了

這家叫作「狗尿館」的酒館其實跟城市裡的任何一家酒館並無二致。但松子偏偏喜歡這裡,理由有三:名字奇怪,價格划算,會有人朗誦詩歌。

松子記得第一次去狗尿館是在傍晚。本來她和男友羊角正在逛超市,出來的時候松子因為要去兌換獎品而男友不願意等她,所以兩人在超市門口大吵一架。松子也沒覺得這是誰的錯,但讓她極為不爽的是男友竟然扔掉手中的購物袋,然後給了她腦袋一拳。那一刻,松子的滿腔怒火突然沒有了,她只想逃離眼前這個人。

她不想回家,但是又沒什麼朋友,所以只得在街上無所事事地晃蕩。她把手機關了,因為不想聽到任何解釋。她一直在思索一個問題,在這三年里,她是不是真的只是存在於他心中的一個美好幻想?其實自己對他來說並沒有那麼重要吧?

或者換句話說,他可能沒她愛他那麼深。

拐進一條死胡同的時候,天色忽然暗了下來,其實也就一瞬間的事,望著這無盡的夜,松子也跟著感傷起來。她開始反思,是不是自己要求太多?

她路過一棟綠色的房子,聽到裡面有音樂聲。在這樣安靜的衚衕里,這音樂聲就像一道咒語,牽引著松子用手去推那扇綠色的門。

神說,推開一扇門,看到一個嶄新的世界。

但是松子用盡了力氣也沒將門推開,因為這門根本就是需要拉的。當身後有人小聲說道:「小姐,麻煩拉一下!」松子才發現自己有多丟人。

這是松子第一次進酒吧,雖然她現在已經開始實習,但講真的,之前她從未去過。

這個酒吧真的很小,大概只能坐下十來個人的樣子。現在還沒多少顧客,松子坐在靠窗的一個角落裡,這新鮮陌生的環境讓她感到有些不自在。她反覆地念著酒館的名字「狗尿館」,覺得這太有意思了!以至於老闆過來問她要喝點什麼的時候,她脫口而出:「狗尿。」

可想而知松子在接下來的時間有多尷尬,好幾次看到老闆的眼神,她都恨不得把自己馬上空降到火星上去。

老闆是個很有型的大叔,蓄了滿臉的鬍子,很瘦,但說話的聲音很溫柔。松子看著他在吧台後面調雞尾酒,今天的心情是藍色的,有一點點憂鬱。他端過來的時候,還附贈了一份小點心,說是剛開業做活動。

松子根本不會喝酒,那塊松子蛋糕倒是味道不錯,很合她的口味。酒喝到一半的時候,她的頭已經有點暈了,突然聽到有人在說話,不對,好像是在朗誦詩歌:「草原盡頭我兩手空空/悲痛時握不住一顆淚滴/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這是雨水中一座荒涼的城。」

聲音來自於老闆,松子記得這首詩歌是海子的《日記》。此刻的他,在昏黃的燈光下,變成一個落魄的詩人。

松子不明白自己的心為何變得柔軟起來。

從酒館出來之後,皓月當空,風吹得洋槐的葉子沙沙作響,仿若潮汐涌動的聲音。松子喝多了,一直趴在酒館的桌子上睡到打烊。老闆將一切收拾好之後,才叫醒了她。

老闆送她回家。

他們走在深夜的大馬路上,松子的胃難受得要死,所以她也根本顧不上聽老闆對她說了些什麼。那時候,她只想快點回到家中倒頭大睡。

等電梯,掏鑰匙,推門,開燈……松子才發現,屋子突然空了一半。沒錯,羊角在幾個小時前已經將他為數不多的生活用品全部搬走了,連昨晚剛洗的還未乾的內褲也都一併打包帶走。學理科的男生果然思維縝密,連分手都這麼乾脆利落,不給松子留一點挽回的機會。

但是在那樣的情況下,松子也沒有多想,她頭痛欲裂,踢掉鞋子,跌跌撞撞衝到了卧室,倒在床上就睡著了。

等到第二天下午醒過來,她才算真正經歷了失戀的感覺。羊角的電話打不通,簡訊也不可能會回,朋友也都不知情,城市這麼大,她應該到哪裡去找他?

誰說失戀是一件好事?此刻的她,不但有宿醉過後的頭痛,還有失戀帶來的心痛。她發瘋一般在屋子裡搜尋著羊角的蛛絲馬跡,可是無果,看到牙刷架上的牙刷只剩了孤零零的一支,她才意識到羊角真的走了。

她就那麼站在洗手間的門口哭起來。起先是抽泣,後頭就變成了號啕。這個下午天氣陰沉,看樣子要下一場暴雨,松子在鏡子里看到自己的臉,慘白慘白,像女屍的臉。

她給自己炒了蛋炒飯,就著沒喝完的可樂吃了一大盤。洗碗的時候,她在洗手台上看到一包未抽完的中南海,應該是羊角留下的。

找不到打火機,只好打燃煤氣點火,煙叼在嘴裡還沒湊近火,自己的頭髮就先著火了。松子尖叫一聲,趕緊用手一把蓋住了。

看來抽煙也不是你想抽,想抽就能抽!

在家呆坐到晚上七點半,《新聞聯播》都結束了,松子還是覺得心裡空落落的。總得找點事情來打發漫漫長夜吧。

松子換了條斑馬紋長裙,頭髮在腦袋後面紮成一個小鬏兒,背了一個牛皮鉚釘包,趿上一雙人字拖,就像一頭即將要奔赴屠宰場的斑馬那樣出門了。

她當然不是去酒館,她才不想再像上次那樣把胃都吐翻出來呢!她只想去小區對面的游泳館辦一張卡,就那麼泡在水裡,就不會有人發現她的眼淚了吧?

羊角離開之後的第三天回來找過松子,他冷酷得像是臉上都結了冰霜,說了一連串的話:「松子,你太自私了,你只會替你自己著想,你從來都是問我做還是不做,而從不問我喜歡做還是不喜歡做,我回來是把這個月房租給你的,從此以後就別再聯繫我了!」話畢,摔門就走了。

本來松子在這三天的時間裡已經想明白了很多事情,她等著羊角回來,然後向他道歉,但是羊角沒給她機會。她堵在喉嚨口的話,全都被她活生生地給吞回去了。

分手就分手!不就是老死不相往來嗎!於是松子在第二天就去公司提交了辭職報告。你也知道,處女座的人是絕對不容許自己跟前男友還在一個公司一個部門共事的。

那天晚上,松子又去了狗尿館。但這次是有目的而去的,她約了在豆瓣網上認識了大半年的網友在那裡見面。

還是那套斑馬裙,還是那個牛皮鉚釘包,只不過現在搭配了一雙黑白相間的鞋子,使她看上去更像一匹斑馬,同時也方便對方認出她。

大叔還記得松子,在松子剛進門的時候,他就笑著跟她打招呼,問她喝什麼,又說:「我們這裡剛買了咖啡機,要不要嘗嘗咖啡?」

松子還是在老位置坐定,看了看錶,離約會時間還有半小時。大叔把咖啡端過來,問她怎麼這麼久沒來。

松子聲稱工作太忙,天知道那時候她有多麼心虛,一個工作都沒有了的人還口口聲聲說工作忙,她是不是精神分裂了?

大叔去招呼其他客人了,松子喝著咖啡無端地想起了幾天前大叔朗誦詩歌的樣子,他眼睛微閉,標準的東北口音,腦袋還隨著節奏一晃一晃的,雖然她聽不懂他到底在念些什麼,但她很陶醉於那樣的氛圍。

喝完一杯咖啡,網友還沒來,她一直望著大門口,而與此同時,松子發現好像有一道目光,總是在自己的身上飄來飄去,等到看清楚那個人,松子嚇一跳,竟然是大叔。

「怎麼,等人啊?」大叔見松子也在看他,便走了過來。

「嗯,等一個朋友。」

「男朋友?」大叔笑起來。

「不,不是……」

「是不是豆瓣網友?」

「你怎麼知道?」

「因為我也在等。」

「你是森?」

「嗯,你是松子小姐吧,你不是告訴我你穿的斑馬裝嗎?為什麼我看你那麼像一頭奶牛?」

辭職後的松子開了一家網店,賣一些小玩意兒。全都是她到批發市場去進回來的,然後拿到大叔的小酒館去拍照,頓時就變得有了格調和檔次。生意還不錯,成本低利潤高,她把自己以前去西藏時淘來的一個銀戒指以兩萬的價格賣了出去。

這筆飛來橫財,鞏固了她繼續開網店的決心。

每個星期四,大叔的酒館不營業。因為他要陪著松子去江對岸的漢正街進貨。他們坐線路很長的公交車,在最後一排,一人分一隻耳塞,偶爾也聊天。因為實在太遠了,松子一般都會在後半程睡過去,醒來的時候,頭已經倒在大叔的肩上了。

在批發市場淘貨也是件頂好玩的事情。那麼多商品,每個進貨商幾乎都是以搜刮的形式往包里裝,只有松子,像是個挑剔的老太太,眯著眼睛在一堆商品里左挑右揀,恨不得在石頭裡發現金子。

買好東西,他們就一路步行到江邊,在靠江的大排檔吃一盆油燜大蝦,生蚝也新鮮,還有可口的螺肉,配上冰啤酒那就再好不過了。

現在的松子,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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