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半夜 chapter14 時移事往

人的一生中

很多東西需要慢慢放下

包括往時和舊愛

重慶的冬天乾燥,天空總是灰濛一片。喬熙正趕去機場接一個朋友,說是朋友,不過是她同事小鹿的大學同學。小鹿要加班,只好拜託喬熙幫個忙。一開始,喬熙沒打算答應,但她隱約聽到小鹿在電話里嘟噥了幾句什麼「像張震」,心想那應該是自己喜歡的菜才對啊。於是,荷爾蒙作祟,她稀里糊塗就答應了。

但是很失望,從機場里出來的男人沒有哪一點像張震,真是枉費了這麼好聽的一個名字。心理落差讓喬熙的臉色不太美麗,之前的全部熱情瞬間冷卻,所以她一個人悶著頭走得飛快。

在機場大巴上,喬熙故意往最裡面鑽,張震提著大包小包一路跟過去,行李碰到一個女生的頭,女生馬上跳起來就罵:「看著點,沒長眼睛啊?」

張震被罵得一愣一愣的,放下行李便點頭哈腰地對女生道歉,喬熙在一旁哭笑不得,心想,這也太軟弱了吧,自己男朋友要是這樣,非罵死他不可。不過好在跟她沒多大關係,她也懶得上去說什麼。

下車後,張震滿臉沮喪,喬熙便問他:「是不是對重慶的女生失望了?」

「要是她們都跟你一樣沉默也許會好點!」這下可好,馬屁拍到馬腿上去了。

喬熙的臉紅一陣白一陣,他是在怪她不夠熱情吧。

將張震帶到預訂的酒店,喬熙接到小鹿的電話:「張震帥吧?」小鹿的聲音聽起來有些雀躍。

「嗯……還好。」喬熙回答。

「對他印象如何?」

「一般般。」喬熙被問得有些蒙,半天才吐出一句話。掛了電話她想,又不是相親,自己在那兒緊張個什麼勁呢?回頭看著在一旁笑得詭異的張震,她不禁懷疑,他真的僅僅只是小鹿的大學同學,而不是小鹿的前男友或者別的什麼人嗎?

第二天,小鹿在QQ上給喬熙發消息:這個月我任務沒完成,周末鐵定加班,要不你先陪張震轉轉?——附帶一個哭臉表情。

喬熙心軟,反正自己的任務也提早完成了,不妨就再充當一次好人吧。於是給小鹿回覆:成。

太好了,老張說了,一切費用由他包,你只管陪吃陪喝陪逛就是了。——小鹿總算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於是,喬熙當起了張震的免費導遊。張震是北方人,第一次來重慶當然要去品嘗一下地道的重慶火鍋。可是他完全高估了自己的實力,剛坐下來開吃就被辣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喬熙在一旁偷偷笑,被張震看見了,問:「是不是笑我賤?」

喬熙笑得更大聲了,一張臉紅得像盤子里的豬腰似的。

整頓火鍋幾乎是喬熙一個人消滅完的。張震坐在對面,只敢喝啤酒,偶爾手賤夾一塊藕吃了,又感覺像進入了地獄。

吃完火鍋,他們乘輕軌去解放碑,輕軌行駛在濱江路上,張震忽然像發現了新大陸一樣指著窗外說:「那岩壁上是房子?」

「當然,裡面還有商場呢!」喬熙說。

於是逛完解放碑,喬熙又帶他去了洪崖洞。從頂樓一層層往下逛,各種小玩意兒琳琅滿目。三樓是小吃街,因為沒有吃火鍋,張震的肚子有點餓。在一排排小吃店門前,張震對一家叫作「飛機碼頭」的店好奇起來,只因為門口的招牌上赫然寫著——豬油醪糟。

醪糟俗稱米酒,大家都見過。張震從小就喜歡喝,可是這豬油和醪糟搭配在一起到底是個怎樣的東西呢?

那麼進去嘗嘗就是了。坐在店裡,張震問喬熙:「豬油也可以當小吃喝?」

「當然不是喝豬油,等會兒你自己嘗就知道了。」

他們那晚一人吃了一碗豬油醪糟。用糯米製成的醪糟坯,下油鍋,加芝麻、橘餅、核桃仁、油酥花生仁、蜜棗、白糖等稍煎,然後放入沸水中煮沸之後就可以享用了。它香甜可口,營養豐富。喬熙告訴他:「在我們家鄉,豬油醪糟其實是做給生產後的產婦吃的。」

張震張大嘴:「什麼?你說我是產婦?」

「不是不是,那是最早的時候啦,現在都成了我們家鄉最著名的小吃了。」喬熙笑起來。

張震在重慶待了一周,和喬熙處得基本上已經到了可以互罵「賤人」的地步了。他喜歡重慶,當然更喜歡重慶小吃。走的時候他還特意去超市買了真空包裝的豬油醪糟,並且揚言要將此等美味「發揚光大」,甚至還建議喬熙乾脆在網上開個淘寶店,做網路第一醪糟西施。

說歸說,面對張震的提議,其實喬熙還真有過賣豬油醪糟的打算。不過那都是十年前的事了。十年前,喬熙上高中,每天下晚自習林海都會等在學校對面的巷子口。那個時候,學校管得嚴,不讓早戀,所以兩個人約會都只能去很遠的濱江路。

濱江路上只有一家賣豬油醪糟的小店可以供他們坐下來歇息,起初,喬熙並不喜歡吃這種甜膩的食物。但林海喜歡吃,常常是吃完自己的,順便將喬熙剩下的也一掃而空。

那個叫「飛機碼頭」的小店一度成為他們約會的場所。老闆娘每次見到喬熙都會誇她漂亮,喬熙最常乾的事情就是坐在昏暗的小店子里等林海來找她。

林海是附近一家摩托修理店的小雜工,他會將工作服洗得乾乾淨淨,別的修車工都是髒兮兮的,渾身散發著汗味,林海身上卻總是有一股淡淡的香味。那個時候,喬熙並不知道林海已經在用香水。林海攢了半年的錢,托表姐買了一瓶香水回來,隨時都帶在身上,只在跟喬熙約會的時候噴。

偶爾,他們也會聊起以後。喬熙問他:「準備修一輩子的摩托車啊?」

林海笑,但那笑里多少有些尷尬:「我也不知道,再看看吧,等有錢了或許就會自己單幹吧。」人年輕的時候,總是顯得有些捉襟見肘。

「明年我就要去上海讀大學,你跟我一起去好嗎?」喬熙可不想待在家鄉陪他修一輩子的摩托車。

林海沒有回答她,只是在敞亮的店裡低頭點了一支煙。他不知道為什麼喬熙那麼迫切地想要離開這裡,其實他覺得這裡挺好的,至少沒有太大的生活壓力,日子過得簡簡單單也不失為一件好事情。

第二年,喬熙被上海交大錄取。收到錄取通知書的那天,她沒有先回家,而是去了林海的修車店。她喊他的名字,他跑出來看著她一直在笑。她將通知書遞過去,林海將沾滿機油的雙手在衣服上蹭了又蹭,才接到了手裡。看到上面寫著幾個大字——上海交通大學。

那晚,他們破例沒有去吃便宜的豬油醪糟,而是去稍微高檔一點的地方吃了炒菜。說是高檔點,不過也就是在中心區裝修好一點的餐館罷了。點了幾個下酒菜,還要了啤酒,林海說的是今晚要不醉不歸。

喬熙不太能喝,但也到了興頭上,她看看林海,然後故意耍著性子說:「如果你真喜歡我的話,那麼給你點時間準備準備,兩個月後一起去上海。」話沒有商量的餘地。

林海支支吾吾:「去是可以去,可是我去了能做什麼呢?」

「過去再說唄,如果實在找不到事情做,那麼就在我學校附近開個小攤子賣豬油醪糟算了。」雖然只是一句玩笑話,但林海的心還是被戳痛了。

他可以為了她做任何事,但他不想做沒有把握的事情。

最後,林海當然沒有跟喬熙一起去上海。喬熙在火車上就給林海打了電話:「我們分手吧!」因為喬熙覺得他不愛自己,覺得他就是個安於現狀不求上進的人。

這樣的人有什麼前途可言?所以一氣之下,她跟他分手了。

每年放假回家,她也賭氣從未去找過他。有一次在路上碰到,喬熙跟媽媽走在一起,隔老遠,林海就低頭繞開了。她想喊他,可是他那樣落魄,她喊不出口。在上海的幾年,她變了,變得虛榮,開始化妝,到專櫃買衣服,交有錢的男朋友。

後來,喬熙慢慢也將林海忘了。年少時候的愛情跟冬天的樹一樣搖搖欲墜,誰又會記著誰一輩子呢?

她在離家鄉很遠的地方生活,再也沒有林海的消息。

在上海的幾年,喬熙談了好幾場戀愛,每一場都無疾而終。她終於在2009年冬天回到重慶,因為專業學的是英語,所以進了一家外資公司。在重慶,她有機會常常回家,卻沒再見過林海。他是不是離開了,去了哪裡,喬熙一無所知。

後來,她無意中跟媽媽聊天說起鄰街修摩托車的林海,媽媽才恍然大悟地說:「那人我記得,大晚上的經常在我們這條街上轉,後來聽說瘋了。」

喬熙的眼神暗淡下來。媽媽去了廚房,她不知道,那個在她眼裡的瘋子曾經是女兒一心喜歡並想同他過一輩子的人。

喬熙發現經過這麼多年,自己終於還是回到了原地。當年心心念念想要出去,想要跟林海一起過不一樣的生活,如今卻只能一個人重新開始。

遠方除了遙遠,真的一無所有。這是喬熙六年後悟出來的。如今,她仍舊單身,辦公室里的女同事相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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