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艾貝蒂在從山西回來的火車上,認識了一個新男人阿偉。他在上海當兵,消防兵。艾貝蒂用「性感」二字來形容他。的確,這個叫做阿偉的男人,體格非常挺拔健碩,五官也很英俊。他和我的表妹小芹同歲,也就是比艾貝蒂還要小八歲。

阿偉的文筆不錯,有時還會給艾貝蒂手寫信,寫得字跡很工整,粘了郵票,從市郊的基地里寄出來。起初艾貝蒂沒想過很認真地交往,但阿偉身上透著點城外孩子的天真和執著,一度深深打動過艾貝蒂。更重要的是,在過完年後不久,英昊回來了。他不僅是一個人回來,還帶著水曉君。

畢綠從英颯那裡得知,英昊一回到北京,水曉君就在水家人的陪同下去了英家。無論是英家還是水家,在皇城根下可都是有頭有臉的家族。水家人覺得英昊這事情做得太不地道,他們說:「我們已經知道了,這臭小子在上海和別的女人打得火熱,這才要和我們曉君分手。」原本,水曉君的父母是不同意他們倆在一起的,但是女兒脾氣犟,也沒辦法。可現在這事情一出,他們反倒站到了同一條戰線上,哪有你說不要就不要的道理!

英昊對這局面覺得頭疼。他回北京來的路上想過要不要去找一下水曉君。他想去找她,只是想知道她現在過得好不好,傷口有沒有復原。至於其它的,分手還是複合,他連想都沒有想過。在上海的時候,他之所以下決心要和水曉君說分手,是因為水家長輩的一個電話。打電話的是水曉君的伯父,他告訴英昊,已經在北京替他們訂了酒店,趕緊回來把婚禮辦了,否則……說話的時候,還帶了威脅語氣。看來,水家人已經認了這事,反正不同意他們也都同居了這麼久,眼看水曉君也到了二十八歲,這婚再不結,就太不像話了。但偏偏,英昊骨子裡是不想安定下來結婚的。他覺得男人結了婚,這一輩子就要這麼定了,完全被束縛住,即便想要掙脫開去尋找自由和快樂,也會落得和英颯一樣的下場。況且,現在的他還不那麼愛水曉君。

而那天,英昊提著行李去找艾貝蒂,其實也並不是就想要和她好,和她戀愛,和她同居。他只是在突然很想見艾貝蒂,很想在自己混亂且無助的時候,能和艾貝蒂像過去那樣兩個人開開心心地靠在一起說話。可他們又多久沒有開開心心地了呢?以前拋去他因為還有水曉君這個同居女友的事,會惹得他和艾貝蒂之間不開心之外,其他時候他們至少都還是熱烈且欣喜的。但這一次,這一次是從什麼時候起,他們不再那麼開心了,兩個人都心事重重的?好像就是從艾貝蒂有了南非男友過後。

看著水家大大小小五六個人,英昊覺得簡直快要被逼瘋了。他後悔回北京了,可北京畢竟是他的家。他連這個家都回不得了嗎?看著水曉君,她明顯瘦了兩圈,穿一件乾淨的卡其色羽絨衫,一圍天藍色羊毛圍巾,怯懦地坐在家人中間。他忽然記起很多年以前的水曉君,那個在三里屯跟著他走了好幾公里夜路的女孩。那時候的她,表情不是怯懦的,而是勇敢,義無反顧。可此刻,英昊真的很想時光能夠倒流,回到當時。如果再回去一次,他一定會堅決地推開這個姑娘,告訴她,不值得。

是啊,不值得。

在英昊為水家和水曉君的事情暈頭轉向的時候,畢綠也給英颯出了個大難題。她在英颯四十歲生日的那天,又去了北京。這次,她不再甘心於呆在英颯為她安排的酒店裡等他和妻子孩子聚餐完畢後再來找她,而是直接去了賽特飯店二樓的粵菜館。在那裡,正舉辦著英颯的四十歲生日宴。那天,她特地穿了條洋紅色的羊絨裙,新剪了一排齊劉海,在飯店門口深呼吸,然後冷靜地走了進去。

生日宴請了有大約七八桌人,因為人多繁鬧,誰都沒有多加留意畢綠。她徑自走向主桌,英颯正在和一個許久不見的大學同學聊將來孩子出國留學的事情,他被畢綠嚇了一大跳,條件反射般地從座位上騰地站了起來,一雙眼直愣愣地盯著畢綠。

畢綠倒很冷靜,走過去,伸出手來說:「英總,生日快樂。」然後低下頭去,向英颯的妻子點頭示意,再摸摸小兒子的臉蛋說,「小朋友,你真是可愛。」

這是畢綠第一次近距離地看到汪然。她保養得很好,皮膚還很透明,只是髮式和穿著都老套了些,也中規中矩地沒什麼亮睛之處。她正在替小兒子舀一小碟清炒蝦仁,一隻一隻地喂他。英颯接過畢綠的手,捏在手心裡用了狠力。

他說:「謝謝。你怎麼來了?你老公老吳呢,沒和你一起來嗎?」然後一隻手順著指向最靠門口的一桌,說,「那邊坐吧,那邊都是同事。」說著,帶畢綠走離了主桌。

走出幾步後,畢綠又回頭看汪然。汪然也在看她。她覺得心像一隻沒有充足氣的氣球,被什麼扎了一下,然後慢慢放空。她又回過頭來看英颯。他步伐有力而堅決。

老吳?老吳是誰?她覺得這一切都太好笑了。

生日宴後的第二天,畢綠收到了英颯的機票和玫瑰花。那一刻她知道,這一切終將有個結束。幾天後,英颯給畢綠打電話說,正在北京去機場的高速上。他沒有提生日宴那天的事,也沒有怪責畢綠。他像過去很多次快要從北京回上海那樣,對畢綠說:「寶寶,我很想你。」可這一次,畢綠哭了。

畢綠的哭,不是因為感動,也不是因為難過,而是生氣,憤怒。在電話里,她罵了虛偽、卑鄙和騙子,還有很多很多其他的,曾經英颯對她承諾過的話。英颯在電話里聽著,不吭聲,由著她罵。罵完了,兩個人都陷入沉默。

艾貝蒂從浴室取出一面梳妝鏡來,對著畢綠照。她說:「你看看你呀,你看看,臉色慘白,神情木得要死。你幹嗎,為了一個男人裝吸毒犯啊?」

畢綠不響,她接過鏡子來看自己。裡面的那個人是她自己,可她卻不認識了。

在和小俞分手將近三年後,突然有一天,艾貝蒂和他在香港廣場門口遇見了。其實有很多次,艾貝蒂都會偷偷地想,曾經那麼貼近生活的兩個人,分了手,明明知道對方也在這座城市裡生活,卻一次都沒有遇見過。她不由心裡問,他現在還好嗎?可再轉念一想,他或許不想見到自己吧。於是,又暗自感懷一番。她也曾經想像過,如果在大街上、商場中、餐廳里或者其他的地方,比如電影院、公園、游輪、飛機,在那樣的地方和小俞不期而遇,該怎麼辦?她會是什麼樣的反應,他又會是什麼樣的反應?這是剛分手一年裡,她經常會想到的問題,可後來慢慢地,經過時間和生活,他們並沒有遇見過,艾貝蒂也明白,生活里哪來的那麼多不期而遇?於是,這種假想,也慢慢地淡忘了。直到這一天,她真的在香港廣場門口遇見了小俞。

隔很遠,艾貝蒂就看到了小俞。他比過去更要俊朗了,少了份大男孩的陽光,卻多了男人的氣韻。艾貝蒂剛燙了一個大波浪,在春天和煦的陽光微風裡,顯得很自信。

她朝他走過去,說:「好久不見。」

小俞有點驚訝,但馬上就回過神來,禮貌地回道:「你好,真巧。」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艾貝蒂,又露出令人熟悉又陌生的微笑,打趣地說道:「比以前更有女人味了。」

艾貝蒂覺得自己臉紅了。這種臉紅好像是小俞走的那晚摑的那記巴掌又起了作用。她覺得臉頰一陣辣痛,就那麼站著,不知道該說什麼,也不知道接下來該做什麼。隔了一會兒,她想開口問小俞現在在哪工作,電話是多少,可剛一開口,香港廣場里蹦出來一個女孩子,挽上了小俞的胳膊。

「喬安娜,這是謝堇,我的大學同學。」小俞給女朋友介紹道。

艾貝蒂看向小俞,從他的眼神里明白了他的意思,於是也禮貌地自我介紹道:「你好,可以叫我艾貝蒂。」

「哦?艾貝蒂,是《時尚周刊》那個專門寫美食專欄的艾貝蒂嗎?」小俞的女朋友興奮地問。

艾貝蒂點點頭:「那只是工作而已,我是一個美食編輯。」

喬安娜又繞著艾貝蒂問這問那,問她附近有什麼好餐館可以推薦一下。今天是她和小俞戀愛一周年的紀念日,本來就說要去找間好餐館紀念一下的。艾貝蒂粗粗地想了想,便推薦了附近的一間日本餐廳給他們。走的時候,她沒有問小俞留電話,也沒有留自己的電話給小俞,甚至於,她連頭都沒有回。香港廣場的商場里傳來一首歌,叫做《相見不如懷念》。

從陽朔回來後,戴方克在泰國就已經露出端倪的另一場「背叛」終於完全浮出水面。當我看見小碟盤上的上海國際飯店的開房單時,突然覺得原本緊緊繃著的心,沉落了。好像是大大地鬆了一口氣,終於是看到了,而不是在每天猜想。有時候,我也會對自己說一些自欺欺人的話,比如,如果不看見這些,那我可以當做什麼都沒發生。反正不知道就是沒有,不是嗎?可他卻又偏偏要如此粗心大意,抑或者,並不是粗心大意,而是他根本沒在乎過,根本沒把這事情當做一件多麼了不起的事,需要遮遮掩掩,他覺得不!當然,也許我應該感謝戴方克的粗心與疏忽,這才讓我的直覺和敏感都一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