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嘉番外 等你愛我 初中篇

我已經不記得十四歲時梁樂薇的模樣,出國前最後一天整理行李,偶爾翻到一張當年的畢業合照,才發現她那時的頭髮竟比現在短許多。

原來梁樂薇也有笑起來充滿匪氣的時候。

不過這樣的說法大抵不對,遙想我最初對她留下印象,其實正是因為她這樣的匪氣。

她從不是典型的好學生,當然這個典型是指成績好,聽老師的話結交同類的好學生做朋友,但梁樂薇的青春,打從一開始就帶著一股順從的叛逆。

十四歲,在大部分同學只敢偷偷摸摸暗戀的時候,她已經明目張胆地開始早戀。

從一段挪到下一段,姿態之乾脆利落,令人咋舌。我也聽過其他男生打球時聊起八卦,說梁樂薇的初戀是被她毫不留情地甩掉的,至於理由,竟是那不知何時殺出來的周卓宇。

我這才慢慢想起周卓宇,如果沒記錯,我們除了是小學同學,父母也是同事。印象中那年的他乾乾瘦瘦,比起梁樂薇的初戀來不光默默無聞,還有些畏畏縮縮。

戀愛真是盲目到莫名其妙的事情,我百無聊賴地想,懶得湊上去接著他們的話題往下深入。

一轉眼就是半年,半年裡關於班上幾對早戀黨的八卦只多不少,其中一個段子,是梁樂薇又分手了。

「又是她甩人家啊,這女的真剽悍!我看她每天居然還樂呵呵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沒心沒肺。」有人陰暗地揣測道。

聽罷,我忍不住往她的座位多瞟了兩眼,發現她正在奮筆疾書著什麼,這才想起來,她剛剛借過我的作業。

入學兩年多,我和梁樂薇說過的話不超過五十句,其中八成是她來找我借作業抄。

「你的字就是比他們的好看多了,真是謝謝啦!」她拱起手,做一個拜謝的姿勢,屁顛屁顛地夾著本子便跑。

但考試成績卻仍然很好。

好像每個人的學生時期,都不乏幾個這類型的人,仗著小聰明,付出不多,收穫卻不算少,有人厭惡至極,我卻覺得還好。

上帝既然給她天分,便有這樣做的道理,旁人實在沒必要為著自己沒有的東西找堵,再不舒心,也不會因此多得什麼好處。

當天傍晚,梁樂薇來找我還作業,除了本子,還丟了一條阿爾卑斯草莓糖在我桌上:「今天謝謝你啦,小小心意,嘿嘿。」

她笑起來最漂亮是一雙眼睛,忽閃忽閃,我突然想起來班裡男生搞最漂亮女生排名,她剛好擠進前三,雖然是最後一席。

我沒接話,她也沒有繼續跟我聊下去的意思,依然做了個拜謝的手勢,便回了自己的座位。

沒想到當晚就出了事。

晚自習前,班裡的學生大都歸位,有人伏在桌子上趕作業,也有人趁著上課之前狼吞虎咽地吃著打包進來的晚餐,教室里一片鬧哄哄的場景。

然而忽然響起的一聲清脆的巴掌聲卻將這樣難得的好氛圍打斷,幾乎所有埋著頭的人都應聲抬頭,我也不例外。

就這樣,我平生第一次目睹了梁樂薇和男生動手,而這男生還不是別人,而是她分手不久的前男友周卓宇。

女孩子虛張聲勢的有很多,但真正打起來還劍拔弩張充滿匪氣的,除了真的小混混,還真沒有多少。

只見梁樂薇的眼睛通紅通紅,還重重喘著粗氣,想必是確實到了氣頭上。

正當我琢磨著要不要呼籲班委上去勸架時,事情卻突然急轉直下,周卓宇竟順手操起桌上的可樂,對著梁樂薇的腦袋嘩啦啦地淋下去。

一瞬間,教室里嘩然一片,倔強如梁樂薇,也禁不住濕了眼眶。

終於梁樂薇的其他三個小姐妹再看不下去,衝過去就要開打,教室里陡然陷入了一片混亂,有人趕緊去關上前後門,正怕哪個老師提前闖進來就不好了。

那時候,我幾乎滿心肯定,梁樂薇會徹底發飆的。以她這幾年和她那幾個小姐妹作威作福的行事作風,周卓宇就算不是死得很難看,也不會死得很好看。

就當所有人都屏息事情朝某個極端發展時,梁樂薇卻抬手看了看她手腕上的那隻表,然後接過了旁邊人遞來的紙巾,開始擦頭髮。

五分鐘後,她開始擦被同時淋濕的桌子。七分鐘後,她將那個剩了小半瓶可樂的瓶子丟進了教室後面的垃圾桶。

十分鐘後,老師走進教室,開始上課。

那一整個晚上,我的視線都沒有離開過她的臉。這個女生,真的就好像川劇里的變臉一樣,一點悲傷和難堪的情緒都沒有寫在臉上。

直到晚上八點四十分,自習課下,所有人都作鳥獸散,她也依然維持著一個十分冷淡的表情,自顧自地收拾書包。

後來,教室里的人差不多走光了,我也被一哥們兒拖下了樓,準備和以往一樣拼車回家。

沒想到一隻腳剛踏上車,就想起物理書忘在了教室。

「怎麼了,到底走不走啊?」司機不耐煩地催促,哥們兒也一臉困惑地望著我。

我靜靜吸了口氣,替他關好了車門:「我想起我有東西忘記在教室了,今天你先走吧。」

時至今日,我都無法忘記梁樂薇的哭聲。

不是因為她竭斯底里,而是因為她太過隱忍。我簡直不能理解,女生哭可謂是天經地義,為什麼她卻可以哭得這麼……讓人替她著急。

教室外昏暗的走道里,她真的就維持著那種小動物縮成一團的姿勢蹲在地上低聲飲泣,若是哭得累了,就停下來休息一會兒,吸幾口氣,再繼續。

有好幾次,我都想大踏步走過去,徑自路過她的身邊,到教室里拿回自己的物理書。但不知為何,我發覺做不到。

我做不到無視她,也做不到上前安慰她。冥冥中一種直覺告訴我,如果我現在走上去,她一定會恨不得殺了我。

她的自尊心就是這麼高,我真的很懷疑今天下午要是她可以在周卓宇面前放低姿態哭得死去活來,他們之間會不會就此有轉機。

但這個念頭只是一閃而過,我沒有無聊到這種地步。

大約又乾巴巴地站了二十分鐘,我決定不等了,扭頭下了樓。

梁樂薇壓抑的哭聲就這樣定格在了我懵懂的十四歲,回想起來,很有一種少年不識愁滋味的感傷。

初中生涯的最後一學期,我生命中的第一次被告白不期而至。

還記得那天剛打完籃球,我被迫和其他男生交流了一下對班上女生的評價,其中有一個興奮地表示自己對梁樂薇很有好感,我撇嘴不屑道:「完全不能理解。」

「哦,對了,我忘了宋嘉你曾經說過她很兇,不過你不覺得她長得還蠻可愛嗎?」

我有這樣赤裸裸地跟別人說過她?我已經不記得。大約是哪次起鬨後的隨口附和,我聳聳肩,決定沉默。

從球場出來沒幾步,便有女生跑過來攔住了我的去路。原諒我,今時今日已記不清她的名字,只記得那幾年裡大家都叫她瓶子。

瓶子說:「……我有話想告訴你。」

我耐心地點點頭:「有什麼你就說吧。」

「我喜歡你。」

「……」

「我沒別的意思,就是要畢業了,想給自己一個交代罷了。」她笑起來眉眼彎彎,彷彿早已超脫。

我啞口無言,最後只得勉強地擠出一句:「謝謝……」

「沒什麼,只是宋嘉我還好奇一件事,你能回答我嗎?」

「什麼?」

「你有沒有喜歡的女生?」

我想,只有那一瞬,短過須臾的一瞬,梁樂薇的臉閃現在我的腦海,然後我很快冷靜地搖搖頭:「沒有。」

那之後沒多久就是畢業,五月的時候,大家拍了畢業照。

中考結束的那天的聚會上,有人唱到聲嘶力竭,有人哭到抱作一團,然而梁樂薇卻遲遲沒有現身。

「宋嘉,輪到你唱了。」有人遞話筒給我。

「哦,好。」

黃耀明的《四季歌》,何地神仙把扇搖,留下雪霜知多少。

知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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