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只道麗江無戀事 03

我獨自去見他那天,我媽還在上課,在電話中交代我轉乘的車次以外,我媽頓了頓,才說:「你也不要太不留情面了,畢竟他是你爸。」

我沒說話。

天公太應景,那天竟然飄著小雨,還起了濃霧。一路上司機罵罵咧咧,我睡得昏昏沉沉,頭好幾次撞在玻璃窗上,腫了個小包。

到達醫院時,我還是忍不住多年養成的陰暗心理作怪,在心裡罵了一句,靠,建得這麼九曲十八彎幹什麼,想我迷路嗎?

事實上我覺得我還有很有先見的,因為十分鐘後我果然迷路了,在受盡好幾個護士的鄙視後,我才艱難摸索到他的病房。

但很可惜,我勉勉強強醞釀起來的一點溫情也隨之折騰沒了。

說真的,自高中最後那個暑假,他提著一隻北京烤鴨來看我,塞了五十塊錢給我,表示自己沒錢供我大學後,我們再也沒有見過面。甚至在某次,我心血來潮給他發了條祝福生日快樂的消息後,他也沒有回覆我。

不過眼下看來,當初拐走他的女人也還是有那麼點人性的,雖然不願意和他結婚,但好歹飯還是要給他吃的,甚至就連現在住了院,也仍然願意分擔一點醫藥費。

我進去的時候他眼睛是閉著的,讓我以為他還在睡,既然還在睡,我也就不想繼續打擾了,毫不猶豫地從椅子上站起來準備走。

沒想到他卻突然叫住了我:「對不起。」

那天最後,他神經兮兮地塞給我了一個牛皮紙信封,看厚度不是我隱約期待過的人民幣,但還是非常大方地接了下來,也算是完成他所謂的遺願。

我坐車回家,我媽還沒下班,作為翹課成性的老油條,我內心並沒有多少羞愧之情,打開電腦登陸QQ,和顧斯彤簡單彙報了一下今天的見聞,才慢條斯理地拆開那個信封。

至今我都覺得我拆開那個信封的時機不對,用朱珠的話說是「我至少該燒幾柱香再拆的」,我嫌她腦子抽筋,但不管怎麼樣,我想我還是選錯了時機,至少不應該是在全無心理準備的時候。

不得不承認,我的小聰明,一手勉強能看的字,和無師自通的廚藝,大概都源自於他。

所以在突然見到這個年近五十已病入膏肓的混蛋一筆一划寫下的親筆信時,我的鼻子還是沒出息地酸了一下。

他洋洋洒洒地寫了七大頁,我不知道以他現在的身體狀況需要耗費多少時間,但我一字一句看完,也不過用了半個小時。

或許每個沒良心的浪子到了風燭殘年時回憶往昔都會感到悔不當初,但他的羞愧和歉意,我卻是真的無法全部接受和理解。

但這卻不妨礙某一刻我忽然難過,為我這麼多年來的空白。

原來這世界最可怕的,不是你深刻地愛著一個人,或者恨著一個人。而是那樣切膚的情緒,你從不曾有過。

我的眼淚忽然像關不住的閘水,兇猛瀉出,直到門鈴聲突兀的響起,我恍恍惚惚地走過去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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