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六十五

「到了。」沙漠深處,忽地傳來悶悶的聲音,隨即有石塊移動的聲音。

喀嚓一聲,火光在黑暗的墓室里亮了又滅。

「太黑了……簡直封得一絲氣都不透。」伴隨著喃喃聲,地底潛行而來的一行人依次冒出地面,為首的老人在空蕩蕩的墓室里點起了火把,四顧,「這裡好像沒什麼珍寶啊,少主!——到底為什麼要在飛廉少將的眼皮底下做這等營生?萬一被他知道了……」

「九叔,不必多言。」隨之出來的是音格爾,低聲囑咐,「此次行動極秘密,只有您和莫離兩人知道——請不要問任何問題,也不要對任何人提起。」

「是。」畢竟是見多識廣的長者,九叔立刻明白過來,點頭。

「你和莫離在這裡守著,我們進去一下就出來。」音格爾看到隨行的人都已經到達,低聲囑咐同伴,「千萬小心,不要被外面的軍隊發現了。」

「少主放心。」九叔和莫離齊齊低聲。

後面的人猶如幽靈一樣無聲無息的冒出地面,卻都是不認識的陌生人——一個是武人裝束,另一個卻是文質彬彬的書生模樣。那幾個人顯然另有目的,跟隨著他們一起潛進了這座空寂山下的古墓,也不開口說話,就點燃了火把開始往裡走去,彷彿在尋找什麼。

西京走在這一座封閉已久的古墓里,火把跳躍的光映照出冰冷的石壁。他回憶起數百年前和師父在一起的情形,暗自嘆息——他從來沒有想到過、自己居然還會在某日挖墓前來,在這樣的情形下回到師父的面前。

走入古墓之前,音格爾肅穆地合掌祝誦——大漠上都傳說這座墓里住著的是女仙,所有牧民都會來朝拜,祈求一年的平安,視其如聖地。如今若不是為了大事所逼,即使作為盜寶者的他,絕不敢貿然前來打擾此地的安寧。

忽然,西京在某處停下了腳步,長久地凝視。

「怎麼?」慕容修跟在後面,微微驚詫,「這是……」

火把映照著一個簡陋的石室,一個石雕的蓮花燈台缺了一個角。西京的神色嚴肅起來,看著斷口緩緩點頭——這是被劍削過的痕迹,已經很陳舊了。他側過頭,看向黑暗墓室的深處:「果然,這裡是當年慕湮師父教雲煥劍技的地方。」

慕容修往前走了幾步,忽地失聲:「血!」

火把的光芒赫然映照出了無數淡紅色的血跡——那些血是呈噴濺狀灑落的,大片大片,將墓室內部染成了地獄,似乎曾經有無數人在這個古墓里死去。彷彿曾經有人來擦過,地上的血跡淡了一些,然而墓頂、四周依舊像被血池浸泡過,根本擦不完。

「一年多前,女仙已經去世,曼爾戈部被追殺的牧民曾在這裡避難,結果還是被破軍少將屠戮殆盡——」音格爾回過頭,輕聲,臉上沒有表情,「只有極少倖存者逃了出來,流落各方。此後破軍就封印了這裡,再也沒有人可以接近。」

「罪不可赦,」西京無聲吸了一口氣,低聲,「竟然在師父靈前開殺戒!」

火把的光從室內一掠而過,他卻被一角里的某物吸引了。

那是一卷掉落在牆角的紙,上面凌亂地畫滿了各種圖案——只有劍聖門下的人才能看的懂,那是「擊鋏九問」裡頭的劍招拆解。墨跡已經陳舊了,上面有明顯的兩種筆鋒:一種是柔和洒脫的,而另一種則是稚氣倔強的。滿滿一捲紙上全部都是這兩種筆跡,彷彿一個耐心的教導者一直在和年輕的弟子在無聲講授。

西京的眼裡忽然有些濕潤:慕湮師父的身體一直不好,隱居大漠後更加是極少出來露面,即便是教授課業多半也是以紙筆為主,甚少親自握劍。然而,她對於最後的一個弟子,卻是嘔心瀝血到這般地步。可是師父,您是否知道、您卻教出了怎樣一個魔鬼啊……

他草草翻著這一捲紙,心裡諸般感嘆,慕容修不做聲地在他身後站著,同時細細審視。

「等一下。」忽地,慕容修開口止住了他,「看最後一頁。」

西京愕然,不知道這個中州商人想做什麼。他依言翻到了最後一頁,上面依舊是縱橫凌亂的筆跡——然而仔細看去,這些筆跡卻又比前頭的新一些,彷彿一兩年前才寫上。而且不同於前面幾頁,卻只有同一種筆跡。

剛硬凌厲的筆,在上面似乎茫無頭緒的畫著,塗滿了整張紙,而上面寫的卻是與筆跡完全相反的詩句,低回惘悵——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西京猛然呆住,不敢相信地看著上面潦草的字。滿紙只是重複著這兩句話,剛開始字跡是慎重而顫抖的,彷彿小心翼翼;然而寫到後來就漸漸失控,縱橫凌厲,鋪滿了整張紙,彷彿寫下的那個人也陷入某種入魔的境地,不可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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