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六十二

碧的眼神慢慢變了,她和湘相識百年,自然也是明白這個同僚的剛烈絕決的性格,也知道在此刻這樣的情況下,她已然是心甘情願的犧牲自己的性命。但是……

「那麼,湘,冒犯了。」碧深深吸了一口氣,握緊匕首,踏了一步上前,一手握住了湘的頭髮,一手便轉過鋒利的刀刃、貼著頸部肌膚切入!

「記住,一定要殺了破軍!」在刀光割入咽喉的瞬間,湘厲聲吐出最後一句話,「否則,我便是白死了!」

「好!」寒光在頸側一閃即沒,碧下手乾脆而利落,只是一刀便將頭顱割下。

血從腔子里噴涌而出,有少許濺到了她的臉上——鮫人的血是沒有溫度的,然而那一瞬,冷冷的血卻彷彿燙穿了碧的心臟。她伸手接住湘掉落的頭顱,看著潰爛面龐上那隻尤自睜著的眼睛,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發出了再也無法控制的低聲哭泣。

她們二人,同為復國軍戰士,幾度出生入死,上百年的艱苦歲月里結下了外人無法了解的深厚情誼——沒想到、到了最後,卻是由她來動手斬下她的人頭!

她抱著湘的頭顱在飄搖的風燈下低聲哭泣,只哭得全身顫抖,卻沒發現背後的帘子悄然撩開,一個人走了進來:「湘,今天的葯吃了么?你……」

話語終結在一瞬,來人怔在了原地,不可思議地看著她,「碧?!」

——即便是不曾回頭,他依舊第一眼就從背影里認出了她。

她……她怎麼會在這裡?這個復國軍的女間諜,不是已經在得手後背棄他回到了大營么?怎麼會三更半夜的出現在遙遠西荒的大營里!莫非是他又做夢了?…… 所有話凍結在咽喉里,飛廉只覺的眼前一切都變得模糊了,無數喜怒從心頭呼嘯而過。直到她轉過身來時,他才從震驚中醒來,竟不能語。

「飛廉,」她卻遠比他平靜,似乎早就做好了重逢的準備:「好久不見。」

「你……殺了湘?」他不可思議地看著她,發現了她手裡割下的那顆頭顱,「你來這裡的目的……竟是殺她?!」

碧回頭看著他,緩緩點頭,眼神悲哀而沉重。

飛廉定了定神,努力剋制著心裡洶湧的情緒。她的回答顯然如一桶冷水潑滅了他心頭殘餘的一線希望和溫情,他的眼神冷了下去,往帳篷里踏進了一步,眼裡湧起了怒意:「為什麼?!她是你們的英雄,不是么?為什麼你要千里來取她首級!」

「她是甘願就死的,」碧嘴角噙著一絲奇特的笑意,「這是任務。」

「任務?」飛廉看了她很久,忽地一笑,輕聲:「我真的不懂你……碧,你既可以出賣我,可以對晶晶下手,甚至可以殘殺同僚——只因為那是『任務』?你難道只為『任務』而活的么?人說鮫人的血是冷的,果然不假。」

碧臉色蒼白的看著他,卻沒有絲毫為自己辯解的意圖。

飛廉嘆息:「碧,你到底是怎樣的人啊……我真是愚蠢,相處數年,卻對你一無所知。」

碧看著他,嘴角牽起一個勉強的笑意:「不必了解,因為我們是敵人。」

飛廉定定看著她。半年多沒見了,這個女子依舊溫柔甜美——然而眼神卻變得如此遙遠,再也不似曾經在帝都朝夕相對的那個人了。他曾為之忤逆長輩、幾度和門閥制度抗爭的那個溫柔鮫人女子,早已泯滅了痕迹。

「無論如何,很高興你在內亂里活了下來,」碧微笑,鎮定的看著空寂大營的統帥,「所以到了今日,我們還有機會成為合作者。」

「合作者?」飛廉詫異於這樣的用詞,眼裡湧現出戒備的光。

「是的,飛廉少將,」碧的笑容彷彿一個無懈可擊的面具,侃侃而談,「我奉龍神之命前來西荒,就是為了謀求合作——少將,我們也聽說了那一場劇變,你們十大門閥背破軍血洗,已然不得不逃離帝都,論處境,如今比我們鮫人也好不到哪兒去吧?」

飛廉沒有說話,只是在燈下定定看著昔日的枕邊人,不敢相信那個溫柔賢惠的女子居然會變成如今這樣的情形:「你……到底想說什麼?」

碧卻只是微笑:「少將,我想說的是:事到如今只有我們通力合作、才能除去破軍!」

「除去破軍?」飛廉一震,蹙眉。

「不錯,如今他已經是我們三方共同的敵人,不是么?」碧看著他,綠色的眼睛裡露出某種複雜的感情,「龍神和真嵐殿下都認為你是一個可以合作的夥伴,而我……也是那樣認為的。所以,我今日受命來到這裡,和你商量合作的計畫。」

「……」飛廉無話可說,尚未從這一猝然而來的消息中回過神。

——空桑和海國,居然會向冰族的自己伸出手?他們……到底想要做什麼?要什麼合作?要怎樣才能除去那個破軍?其中是否有什麼陰謀?

「所以,拜託少將可以抽出一刻鐘,來聽一聽這個計畫么?」碧柔聲開口,聲音柔婉一如往昔,令他無法拒絕,「西京將軍和慕容公子也已經來了,正在音格爾少主的帳里密談——飛廉少將是否願意移步一見?」

「哦,好……不,等一等,」他脫口回答,忽然間回過神來了,記起了如今的身份,「我得先回去一下——太晚了,我出來太久明茉會擔心。」

明茉?一下子聽到這個名字,碧不由自主地怔了一下,露出複雜的表情——那個門閥小姐,難道不該在帝都么?怎麼也到了這個荒僻的西部沙漠?

「明茉現在是我的妻子。」飛廉凝視著她,輕聲解釋。

碧微微笑了一下,臉色蒼白:「恭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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