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餘生,都不會再回到那座城市 第六節

他的眼睛緊閉,沒有溫度,她心痛得像是胸腔都裂了開來。

他再也不會朝她笑了,再也不會喊著小綠葉,再也不會把她擁在懷裡。她深愛的這個男人,很快,會成為灰燼。

這是他們最後的一眼,此生往後的日日夜夜,她永永遠遠再也看不到他了,再也不能輕撫他的臉。

世上唯一最愛她的男人,將消失成灰。

他不會再出現在她生命里。

她跪在地上,長久地撫摸著他的臉龐,這一生,再也遇不到他了。

這就是老天給他們的結局。

當火化工叫來了程慶瞻和蔣森,讓他們把她帶出火化間的時候,她發瘋一樣哭號尖叫,死死跪在地上,雙手牢牢拉著火化爐,手指甲深深掐入手心裡的皮肉。

像是死亡沒有帶走他,此刻的火化,才是真正離別的開始。

她被程慶瞻和蔣森硬拖了出來,她像是要被奪去了命一般,拚死掙扎,她哭喊著說:「你們放開我,我要殺了你們……求求你們放手,我再看他一眼,就看一眼……不能燒……把我和他一起燒了吧……」

他被推入火化爐,瞬間,火光燃起。

「蘇綠,你冷靜點,他死了,他回不來了!」蔣森哭著說。

「沒有……沒有啊,他沒死……還救得活,醫生說還救得活……」蘇綠只是重複最後一句話。

那天之後,蘇綠就沒有再說過一句話,她失去了聲音,對外界完全沒有反應,如同失去生命了一樣。

她每天都會去方卓昂最後讓她等他的那棵銀杏樹下,等著他。有時會穿著婚紗,坐在樹下,整整坐一天。

蔣森和程慶瞻把她帶回去,她還是會偷跑出來,跑到這棵樹下,傻傻坐著。

無論颳風下雨,她都坐在樹下。

打雷的天氣,有路人看到她坐在樹下,就報警,警察來了,也拿她沒有辦法,最後只好將那棵銀杏樹周圍五米範圍做了高高的柵欄。

她就坐在柵欄旁邊等著。

不說一句話,從早坐到晚。

蘇綠被診斷出,輕微的精神分裂,並有嚴重的抑鬱症。

程慶瞻做過努力,想把她關在家裡,但只會讓她更加瘋,也許讓她坐在那裡等,她會好過一些。

她中午就坐在樹下,吃程慶瞻送來的飯。

天快黑的時候,她會跟著他回家,第二天再來。

周而復始。

周圍的人,都知道那棵樹下,有一個女孩子,每天都等在那裡。

2012年5月。

距離方卓昂去世,已經一年了。

一個清晨,蘇綠仍像平時那樣,坐在樹下,她的面前,來了一個女人,牽著一個兩歲左右的漂亮男孩。

這個女人在蘇綠身邊坐在,對小男孩說:「快,喊乾媽。」

「乾媽——」孩子奶聲奶氣地喊。

蘇綠的淚,無法控制地落下。

「蘇綠,別再等了,他已經死了,不會回來了。你哭出來吧,我知道你沒瘋,你是在懲罰你自己。你還記得那次你割腕自殺嗎,你答應過他,你會好好活著。你這副樣子,他若在世,看到會多心痛多失望!你應該振作,去完成他沒有完成的心愿,而不是裝瘋賣傻,坐在這裡等一個死去的人!」

蘇綠抱著自己的腿,放聲大哭。

「乾媽,不哭,寶寶抱抱你。」

「艾細細,你告訴我,我還能為他做些什麼……」

一生太長了,從未發覺一生是這樣的長。

蘇綠離開了北京。

大概,餘生,都不會再回到那座城市。

同心一人去,坐覺長安空。

沒有方卓昂的北京,是一座空落落的城市。

一年後。

加拿大的小豬灣。

蘇綠坐在一條漁船上,靜靜等候黃昏,遠處的燈塔亮了。她在燈塔郵局,寫了一封明信片,投遞出去,也許這封明信片的收信人,永遠都收不到。

明信片上寫著:

卓昂爸爸,你在天上,好嗎?這麼多年來,我有沒有到過你夢裡。我來到了小豬灣,這裡的人很寧靜,我看到了那座燈塔,它照亮了我,我在這個燈塔郵局,給你寫信。

我愛你。

春天應很美,你若尚在場。

她從包里,拿出一疊照片。

她在非洲草原上,摟著一隻雄獅露出燦爛的笑容,身後的母獅虎視眈眈。照片的背後寫著:卓昂爸爸,我摟著雄獅,你吃醋嗎,哈哈,我身後的母獅很生氣。

她在海西第一跳,從幾十米的空中一躍而下。照片上寫著:曾以為來這裡,我們會相擁著一起跳下去,在我縱身一躍的那刻,卓昂爸爸,我看見了你的笑臉。

她在珠穆瑪朗峰,扎著標準的馬步,全身登山裝備,英姿颯爽。卓昂爸爸,你看我帥不帥,是不是很爺們。

「流浪動物收容站已經成立了,第一批就收養了很多小動物,我看著它們,我在想,你把我撿到你身邊的時候,是不是就這樣的目光望著我。」

多少年後,即使沒有人記得他們相愛過,但那些愛仍舊存在。

你花光畢生的精力去愛過那個人之後,這一生,還會不會再愛一個人,都不重要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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