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小傻瓜,我的離去,並沒有帶走你的世界 第一節

願在穿梭變遷的時光里,所愛之人是亘古不變的。敢愛你一天,就敢愛你有生之年。

病房裡,蘇綠見到了瘦骨嶙峋的宋院長。

他在蘇綠的記憶中,不算高大,微胖。此時躺在病床上,體重不足七十斤的他,努力想支起身子,這樣簡單的動作,無法完成。顴骨高聳,眼窩深陷,鼻骨突出,呈現的是皮包骨的殘敗身軀。

宋院長的女兒默默將病床搖起,用枕頭給父親墊在腦後,這才關上門出去。

蘇綠無法承受這樣的見面,即使不停告訴自己不能哭,可眼淚依舊止不住。

宋院長露出笑臉,艱難呼吸:「蘇綠啊,別哭,死亡不可怕,不要為我悲傷。我看著你長大,雖然你從初中開始就寄宿在學校,離開了孤兒院……我對你有牽掛,看你考上重點大學,長成大姑娘……我也放心了。」

「院長,沒有你的收留和照顧,當年我可能就凍死路邊了,這份恩,我還沒來得急償還,你必當要保重身體。」蘇綠悲從中來。

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她慚愧自己很少和宋院長聯繫,極力想擺脫自己是個孤兒的事實,她內心深處,對宋院長的恩德從未忘記。

「我時日不多,我有你們這幫孩子,我這輩子也足夠了……我想跟你說件事,我保存了快二十年的秘密,是有關你的生母……」宋院長大口喘氣,為了和蘇綠說話,他摘掉了呼吸機。

蘇綠驚問:「我生母,她是誰?」

這個從她小時候就纏繞至今的疑問,她真想知道,是怎樣的一個女人,如此狠心,拋下剛出生的女兒,是貧窮還是出於無奈。

宋院長支撐著說:「那年,我把你帶回孤兒院,你手裡捏著一片玉蘭樹的綠葉,襁褓里一張紙條,上面有你的生辰和姓氏,你父親姓蘇,這些我早都對你說過……我沒告訴你的是,在我帶你回孤兒院的三天後,就有一個女人來孤兒院,找到我,提出要收養你……我看她神色慌張,很奇怪,就追問她幾句,我開始懷疑,她就是那個把你放在孤兒院門口的女人……」

「她會不會就是我的生母?」蘇綠的心跳加速。

「不是,她不是……她是受人之託,將你丟棄,可能你生母又後悔,所以派她把你抱回去。我多問了幾句,那個女人就說,不能收養就算了,她便想走。我當時也是留個心眼,故意稱她形跡可疑,懷疑她是人販子,必須拍下她的照片,否則送去派出所,我有她的照片……」宋院長顫顫縮縮從枕頭下拿出一張照片。

泛黃的照片保存完好,可以清晰看到照片上的女人,衣著普通,看起來,當年已有三十歲的年紀,那麼算算,現在該有五十多歲了,下巴上長了一顆很有代表性的黑痣。

一二十年過去了,憑藉一張老照片,想找一個人,談何容易,是否容貌變化巨大,是否還在世上,何況這個女人並不一定是她的生母。不過,有線索就好過一無所知。

「蘇綠……你怪不怪我當年不把你交還給這個女人,讓你有機會回到生母身邊……我不敢輕易把你交回到一個拋棄過你的人手裡啊,我怕萬一你再被拋棄……是我,讓你失去了唯一和生母重逢的機會……我對不起你……」宋院長流著淚說。

蘇綠握著照片,說:「我怎麼會怪你,我感恩都來不及,她既然拋棄了我一次,就算我回到她身邊,她還是會拋棄我,一個拋棄了我的人,我為什麼還要回到她身邊……宋院長,你好好養身體,不要再說話了,我讓護士給你吸氧。」

她叫來護士,宋院長戴上了氧氣罩,眼睛看著蘇綠,有太多的不放心。

這也許是最後一次見面了。

宋院長的女兒把蘇綠送出了醫院。

南京這座城市,依舊美麗。蘇綠坐在公交車上,那張照片看了無數遍了,照片上女人的樣貌她銘刻於心,她是誰,是不是她的生母,她此刻又在哪裡,一個個疑團困擾著她。也有那麼瞬間,她恨,恨她的生母拋棄了她,她想到此,便問自己,何必還要去找生母,找一個拋棄自己的人。

母親不要她,她也該放下。

她在教堂里見到了修女Vivian。

她坐在教堂里,看著耶穌的神像。她懺悔,這些年,她做錯了很多事,哪怕是微小的錯事。

如果我傷害了他人,我願接受上天的懲處。

Vivian還是老樣子,有著法國女人的優雅和獨立,她和蘇綠擁抱,輕聲問候蘇綠在北京生活得可好。

蘇綠笑笑:「如果真的很好,就不用來這裡懺悔了。」

「你和那位方先生,重遇了嗎?」Vivian問。

蘇綠微笑點頭:「我們重新開始了,不過遇到一些棘手的問題,但我相信,足夠相愛,那些問題都能被克服。」

「是的,我們修繕我們的內心世界,足夠強大的內心,就能克服困難。《聖經》里說:你們的裝飾不應是外面的髮型、金飾、或衣服的裝束,而應是那藏於內心,基於不朽的溫柔,和寧靜心神的人格,這在天主前才是寶貴的。你們應該彼此相愛,因為愛德遮蓋許多罪過,要彼此款待,而不出怨言。」

「Vivian,每次見你,我都有所收穫。」

「希望再見你,是你和方先生來此舉行婚禮。」Vivian祝福。

蘇綠幻想著在這個教堂和方卓昂舉行婚禮的場景,她穿著聖潔的婚紗,和他交換戒指,承諾一生一世無論貧窮或疾病都不會離開對方。

那是夢中的婚禮。

離開教堂前,Vivian指著教堂前排坐著的一位男子,說:「他叫季雲燃,這一年來,他每個周末都會來這裡懺悔,他的妻子和孩子同時落水,他全力去救,為時已晚,他自責自己沒有救活自己的家人,終日活在回憶里。蘇綠,你覺得他這樣做,對嗎?」

「他不應該這樣,斯人已去,他該重新活著。他已儘力去救了,無需懺悔。他這樣子活著,他的妻子和孩子也不想看到。」蘇綠看著男子微駝的背,想著,這必是一個深情的男子。

「願他早日解脫,阿門——」Vivian禱告。

這一次相見,不知下一次相見是何時。

彼此相愛,彼此款待。

蘇綠坐在祿口機場的候機大廳里。

短短的一天時間,從北京到南京1200公里就能往返自如,世界越來越小,人與人之間的心靈距離反而更加遙遠。

經歷這一天,蘇綠有些恍惚,當方卓昂的電話打來,她才想起,她匆忙來到南京,都沒有和他說一聲。

「吃飯了嗎?」他聲音乾澀。

「吃了,你在哪兒?」蘇綠問。

他很失落地說:「我在機場,我媽要回家,剛上飛機。」

她驚訝:「怎麼突然決定回去了,不是要在北京長住嗎?」

「家裡有些事,她想回去就讓她回去吧,你在學校嗎,要不要我過來看你,不過得甩掉那些麻煩的記者。」他說。

蘇綠不想讓他知道自己來南京了解自己身世的事,說:「不用來了,我報名參加了一個劇組選女演員的活動,我要加緊學習一些專業知識,等我順利晉級,我們再見面吧。」

「是不是張言瑜當評委的那個海選活動,我相信你的實力,那就好好努力。」他給她鼓勵。

自身矛盾的糾纏,使蘇綠無心去關懷方卓昂的處境。

她愛他,這是永不會磨滅的。

願在穿梭變遷的時光里,所愛之人是亘古不變的。敢愛你一天,就敢愛你有生之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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