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你在我這裡下了一場雨,我此後再無雲開見日出 第五節

「兒子,你信媽的話,她就是個妖精,纏上了,會禍害你的,你離開她吧,當媽求求你……」方母低聲下氣哀求。

方卓昂幾近崩潰。

「不要這樣了,媽。」他無力地說。

蘇綠默默看著方卓昂,心痛。

「讓她明天就搬走,我無法容忍她再住在這裡,她喊你什麼?喊你爸爸,方卓昂,我的兒子,你醒醒,你們的感情是病態的,是兩個在童年都沒有得到父愛的人相互取暖,你扮演父親的角色,彌補你自己缺失的父愛和她缺失的父愛,這不是愛情,這是病態!」方母痛心疾首。

方卓昂反抗:「你錯了,我們是純粹的相愛。她不能搬走,只是一個短期的容身之處,你為什麼偏偏容不下她!」

「你為了她,和自己的親媽頂撞,你是中毒,中邪了。沒有你,她自有活法,不會死,她會找到下一處依託。她不走,那我走——」方母扔下這句話,回房間收拾東西。

方卓昂衝進房間:「這大晚上,媽,你要到哪去,等天亮了再說,行不行!」

「不行,我走,我住在這裡,心臟病都會氣發!」

蘇綠站在門口,平靜地說:「我走,我現在就走。阿姨,對不起,給你添堵了,對不起。」她彎身道歉,轉身走進書房,裝好了自己的衣物。

他挽著她的胳膊:「不走,蘇綠,不要走,明天再想辦法。」

「好好陪陪你媽媽,她年紀大了,經不起氣。」

「這夜深人靜,你能去哪。」他不放心,一邊是母親,一邊是心愛的女孩。

蘇綠含笑忍淚,說:「我去周丹娜那住吧,她一個人,打了幾次電話叫我過去了,樓下就有車打,你不用管我了。」

他思忖片刻,只有如此了。

「我送你下去。」他換著鞋。

「不許去——」方母命令。

「你別去了,小區里這麼多路燈,沒事,我到了周丹娜家,會告訴你。」她拂開他的手,提著箱子,走出門,沒有回頭地關上了門。

她獨自形單影隻走在寒冷的冬夜,這就叫做掃地出門吧。路燈下,她看見自己單薄細長的身影,她抱緊自己,加快步伐,她不怨他,他肯定比她更難受。

人在這世上,都是孤孤單單地來,孤孤單單地去。

周丹娜打開門,見到蘇綠坐在行李箱上,無家可歸的可憐模樣。

「要來你這住幾天了,你會收留我嗎?」蘇綠問。

「你說呢,有我在,你會無路可走嗎!」周丹娜拉著蘇綠的胳膊,幫提著箱子,上樓,給蘇綠放了一浴缸的水,讓她泡澡,一路上肯定凍壞了。

蘇綠給方卓昂發了一條簡訊:我到了,勿挂念。

這樣,意味著分開嗎?

分開,我並不害怕,我害怕的是,自此很久以後,我們都不再問候。

方卓昂徹夜未眠,聽到母親房間里傳來斷斷續續的咳嗽聲,幾次想去看一下,結果都沒有起身。他對母親連夜趕蘇綠走這個舉動,是極為不滿的,可這是母親的決定,他身為兒子,哪能奈何。

第二日,原打算去見蘇綠,母親遲遲未起床,咳嗽不止,他進去一看,摸著母親的額頭,發現正發高燒。趕快送母親去醫院,掛急診,守在母親的身邊。他觀察著吊水點滴,每當一瓶藥水快吊完,他就去喊護士。望著母親消瘦蒼老的臉頰,他恨自己不孝,這麼多年一直不如母親所願,沒能守在母親身邊照顧,也沒有讓母親放心。

「媽,對不起……」他說。

「你是媽媽的兒子,當媽媽的,哪有害自己兒子的,只會盼著兒子好,你不要說對不起,不要怨媽媽狠心……我就你這一個兒子,你爸走了之後,我的世界就只有你了,我不能坐視不理,不管你的終生大事啊!否則,我死了以後怎麼向你九泉之下的爸爸交待,我答應他,照顧好你,親眼看你成家立業,結婚生子,我要給你帶孩子……」方母老淚縱橫。

他是個理性孝順的男人,知道何事為重,不能再這般左顧右盼。

母親燒退後,他帶母親回家,只是咳嗽不見緩解。他親手熬冰糖梨汁端到床邊喂母親喝,悉心照料,暫且把惦記蘇綠放在了一邊,想著等母親感冒好些,再抽時間去找蘇綠當面解釋。

蘇綠在周丹娜家住了幾天,也沒等到方卓昂來看她,她收到他簡訊,他告知她,他母親患了重感冒,他叫她安心,他會來看她。

蘇綠對周丹娜說:「我們原來是一樣的可憐人,你的何修年要陪妻子女兒,我的方卓昂要陪他媽媽,這個除夕夜,我們倆個可憐蟲一起度過吧。」

「哈哈,我因為沒你那麼貪心,需求的並不多,所以我沒覺得自己可憐呀,再說,我還有你呢,我得感謝方卓昂,否則我豈不是連你的陪伴都沒有,要獨自過新年了。」周丹娜幸災樂禍。

她們去超市買菜,要準備一道豐盛的年夜飯。

「我覺得你瘦了好多,是不是在減肥啊,你可不胖,我住你這裡,為了報答你的收留之恩,我每天做好吃的給你吃,好吧。」蘇綠挽著周丹娜的手,推著超市購物推車,在生肉區拿了一些排骨,牛肉。

周丹娜說:「我沒減肥,還不是痛經,痛的我死去活來,下輩子真不要做長子宮的女人。反正瘦了也好,顯得楚楚動人。何修年的妻子瘦得可怕,他仍愛她。」

「你真傻,我鄙視你。」

「你不也一樣,傻傻的愛方大叔。不過你快有出頭日了,他媽媽不會長久住北京的,老人家住大城市也不會習慣,到時候你就可以和方卓昂長相廝守了。我比較慘,何修年的妻子,是不死的癌症,我死了,估計她都沒死,當然,我也沒那麼惡毒盼著她死,她死了,何修年會更不要我了,呵呵。」周丹娜悲觀地說。

「呸呸呸,大過年的,盡說晦氣話,你健健康康的,什麼死不死。你看看這些,新生兒的小衣服,好可愛,小生命的誕生,是多麼的偉大,將來,我也想生一兒一女。還有,我寄養在蔣森那的貓,估計不多久就要產小貓崽了。」蘇綠路過嬰兒用品區,望著粉粉嫩嫩的衣服和奶瓶,愛不釋手地說。

周丹娜笑:「你真是母性大發,不會真懷上了吧,什麼時候有的啊,我要做大幹媽,艾細細就當二乾媽吧,哈哈。」

「哪有——我和他什麼都沒發生好不好!」蘇綠羞澀。

「那你怎麼被他媽趕出來了?」

「不是說了,只是單純睡在一張床上,他媽媽誤會了,唉。」蘇綠想到這就委屈。

周丹娜也怨艾地說:「總比我好,和何修年在一起這麼久,也沒有個孩子,其實這個想法確實是白日做夢。孩子是最珍貴的禮物,我這殘身,怎麼配有。我多想給他生個孩子啊,將來我不在了,也有個生命在延續,可只能在夢裡想想了。」

「這麼年輕,生孩子的機會多著呢,別動不動說不在了不在了,待會回家給你用草紙擦嘴!」蘇綠揪了一下周丹娜的臉。

他在我這裡下了一場雨,我此後再無雲開見日出。

周丹娜如是說。

人會瞬間絕望。

艾細細打電話來,說著年後她會帶好多好多好吃的給蘇綠吃。

也收到程慶瞻的新年祝福簡訊。

自大狂蔣森發了動態照片,他在放煙火,擺著耍酷的姿勢說給蘇綠拜年,祝她年年十八歲。

除夕就這麼到來了。

蘇綠和周丹娜圍坐在桌前,滿桌子的菜,喝著紅酒,兩個人像留守婦女一樣,內心失望,卻誇張表現出興奮的神情。微醉後,又唱又跳,最後靠在沙發上,睡得不省人事。

方卓昂和母親度過了平靜的除夕晚餐。

新的一年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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