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那麼急,兩個人的頭都濕了。
孫毓川忽然把手中的外套搭在程真肩上。
程真問:"去喝杯熱可可?"
他微笑,"我還以為你永遠不會問。"
她還以為他會在警局等著她。
程真微笑,"再見面,人家真的會疑心。"
孫毓川忽然又問:"疑心什麼?"
程真仍然笑,"疑心我倆不喝可可過不了一日。"
他們走進一間印度餐館,程真主動叫了印式濃稠奶茶,咖喱羊肉、薄餅,大吃起來。
半晌,見孫毓川沒動手,看著她。
他微笑,"你吃的時候是那麼快樂。"
"先生,世上有一百幾十萬人此刻正在挨餓。"
"享受如此基本,實屬難能可貴。"
程真不去理他,手揮目送,大快朵頤。
"任何見過你吃飯的人都會愛上你。"
程真放下薄餅,輕描淡寫問:"那麼,你可愛我?"
他緘默。
程真笑,"看,那不過是一種假設。"
她伸一個懶腰,推開面前的杯碟。
吃飽了真舒服。
"你不擔心體重?"
程真答:"有時候忽然瘦許多,害怕了,會拚命喝牛乳補救。"
"食量驚人,你有沒有胖過?"
程真有點兒意外,"嘩,問這樣私人的問題。"
孫毓川有點兒尷尬,"對不起。"
"沒關係,我們一直在路上跑,哪裡胖得起來。"
"很辛苦吧?"
"因為喜歡,不覺得累,即使累了,也不願放棄,有位同事,採訪水災,忘記穿雨靴,回來,腳都泡腫,要到醫院診治,這是工作部分代價,有些人為官作宰,天天大吃大喝,吃得膽固醇過高,血管栓塞,也是代價。"
孫毓川不語。
漸漸他眼睛盡露笑意,可是不說話。
那麼英俊的男子,真情流露起來,可以是很動人的。
半晌,程真說:"這是我們首次約會。"
"我們並沒有事先約好。"
"倒是真的。"
他付了帳。
"你有車?"
程真說:"我送你一程。"
他說了地址。
程真把她的蘭芝路華駛得如履平地,飛一樣到達灰點住宅區。
孫毓川笑說:"很佩服你的駕駛技術。"
程真答:"好說好說。"
他忽然說:"明天我回亞洲。"
程真一怔,"順風。"
他張嘴,想說什麼,終於轉頭向住宅走去。
程真把車子駛走。
這才真正展示技術,把車子開得像一部神速坦
半晌,才發覺身上披著的外套還沒歸還孫毓川,她把車子停在道旁,往回駛,到他家,把衣服還給他吧。
如果他只是一個人,那麼,他也許會說:"進來坐一會兒。"
談什麼好?聊謀殺案案情好了。
窩在大沙發里,手中拿著酒,外邊月黑風高,她可以問他:"是情殺案吧,沒有撬門,沒有掙扎。"
程真身不由主往回駛,駛到屋子旁,忽然又停住。
也有可能是管家來開門,笑著說:"請進來,孫先生與孫太太都在。"
程真又在大路調頭,往自己家駛去。
人生路可不能這樣隨意,許多時,踏上第一步已不能回頭,那叫做不歸路。
終於抵達家門。
程功立刻打開門奔出來,看著母親,"你到什麼地方去了?擔心死我。"
程真看到壁鍾,原來已經午夜十二點。
程功說:"媽媽,圖書館早已打烊,你又沒帶手提電話,我去問過管理員,他們說看著你被兩名大漢帶走,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程真不回答,靜靜走進客廳。
猛地看到董昕,嚇一跳,像看到陌生人一樣,這是誰,怎麼會登堂入室?
董昕問:"你到什麼地方去了?程功擔心得不得了。"
程真坐下來,不出聲。
董昕說:"我知道你一直有你自己的世界,一頭鑽進牛角尖不願出來,可是從來沒有最近鬧得這樣慌,究竟你想怎麼樣?"
程真抬頭,像是什麼都沒聽到。
"好不容易熬到今天,有了一個家,你又忙不迭要把它拆散,程真,很多人會羨慕你,你卻從不珍惜你所有。"
程真一言不發,站起來往書房走去。
董昕取過外套,同程功說:"我走了,無謂再與一幢牆講話。"
程功手足無措。
程真在書房獨坐。
"對不起,"程功進來說,"我把事情鬧大了。"
程真答:"以後不必麻煩董昕。"
"他仍然關心你。"
"是嗎,真的?"程真伸手熄掉檯燈。
母女置身黑暗中,反而比較好講話。
程功問:"你去了一個神秘蠻荒地?"
"那是我們的內心世界。"
"你心底到底希望什麼?"
"愛人,被愛。"
"那恐怕是要撲出去爭取的吧?"
"一爭取便失去本義。"
"坐在那裡,會得發生?"
程真笑了,"我們的對白可能沒有人聽懂。"
程功嘆口氣。
程真說:"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在擔心,滿以為人到了一定年紀,必然與所有紛擾一刀兩斷,得道升天,可是看到媽媽這樣,真不知幾時才得解脫。"
程功辯曰:"我沒有那樣想過。"
"狡辯。"
那夜,程真無論如何睡不著,已經許久沒有失眠了,少女時期,為感情、功課、人事,時時輾轉不寐,熬過許多苦夜。
然後是為工作,幾次三番被人陷害敗下陣來,形勢比人強,敢怒不敢言,一到晚上,思前想後,又驚又惱,濁氣上涌,覺得人生沒有意思。
稍後對世情看淡,嘻笑怒罵,遊戲人間,可是卻還知道內心依然弱小。
今晚那種彷徨的感覺又回來了。
她撥董昕家的電話號碼。
電話不通,程真暗暗說:"董昕,給我一次機會,董昕,給我一次機會。"
她累到極點,伏在枕上睡去。
早上,程功上學之前進房來看她,見她熟睡,替她蓋好被褥,見電話聽筒擱一邊,替她放妥,終於忍不住,按了重撥鈕,看到示號屏上顯示董則師的電話,不禁搖頭嘆息。
程功駕車離去。
睡到十點半,劉群有電話找。
"還在睡?"
"是,不犯法吧?"
"所以說,一個人不能太早退休,你看你,無所事事,漫無目的,快要失重。"
"我想回來。"
"你一直是個說做就做的人。"
"我所有的力氣已經離我而去,我虛脫了。"
"那是一首詩,那是你的近作?"
"我該篇特寫有無好評如潮。"
"一般評語是不夠辛辣,太過捧場,好比人家公司的業績報告。"
程真悻悻然,"以後我都不會再寫一個字。"
"彆氣餒,好好乾。"
"你撥電話來純是為著鼓勵我寫作?"
"不,我好奇,想看看你人在何處?"
"為什麼?"
"因為孫毓川在東京開會。"
"啊,我也應該在富士山?"
"想像中是。"
"不,他沒有邀請我一起去。"
"你們有無見面?"
"有。"
"有沒有講話?"
"有。"
劉群很安慰,"那已經好過但丁與比亞翠斯了。"
程真訕笑,"你真正好奇。"
"已經有關於你們的謠傳。"
"是你散播出去的吧,賊喊捉賊。"
"我一個字都沒說過,不過我想知道最新狀況。"
"一絲波紋也無。"
"程真,其實呢,尚有餘力的話,不妨做些有益之事。"
"忠言逆耳,我一個字都聽不進去。"
"那麼再見。"劉群叮一聲掛了電話。
警局接著找程真。
程真出去一整天,因知道不會再看見孫毓川,異常輕鬆,對所有深色西裝視若無睹,專心做翻譯。
工作到下午四時,忽有突破。
警員說:"已經找到疑兇。"
程真問:"是她愛人?"
"不,是她愛人的妻子,她與她原先是最好朋友。"
程真瞠目結舌。
"她已認罪。"
半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