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曲 只是當時已惘然 第十五節

陳爸的酒未停:「那你的答案呢?還是堅決要離婚嗎?」

恩靜沉默了。片刻後,才悠悠看向屋裡阿媽打掃里廳的背影:「是不是只有回到他身邊,才能讓你們放心呢?」

這幾天來,只要那男子在,阿爸阿媽便笑逐言開,同那陣子看她孤身回來時的強顏歡笑完全不一樣了。

可阿爸卻搖著頭:「不,不。孩子啊,是只有你快樂了,才能讓我們放心哪。」

是誰這麼說過呢,父愛如山。可她卻一直覺得,父親的愛是一片深沉的海。海納百川,只有這樣的遼闊深沉,才能在多年前她未嫁阮生之時,問她:「千里迢迢嫁過去,可如果過得不快樂,要怎麼辦哪?」也才能在多年後她準備要脫離阮生之時,又問她:「可是離開了他,你真的還能快樂嗎?」

離開了他,你真的還能快樂嗎?

不,她不知道:「可是阿爸,至少目前為止,在這樣的關係中我很不快樂,真的,很不快樂。」

這晚阿爸回屋時,依舊是滿腹心事的。她留下來,在庭院中靜靜地吹著風。

盛夏已悄然來臨,清風徐徐,漆黑夜空里鑲滿了明亮的星。

到底是誰呢,把這漫天星鬥弄得忽明忽暗,讓人坐在星空下想哭。

小別墅里傳來一聲極輕的「啪」,屋內燈火都熄了。她又坐了一會兒,確定爸媽都入睡了之後,才拿起手機:「喂?劉律師嗎……我想問一問,以我現在的情況方便出國嗎……沒什麼,就是去散散心,理清楚思緒……」

可話未說完,手機卻突然被一個粗魯的力道狠狠奪過,恩靜嚇了跳,條件反射地扭過頭,就看到阮東廷鐵青著臉,將手機發泄似地摔到了地上:「見鬼!你就打算扔一紙離婚協議給我,然後拿著我的股份和那小白臉雙宿雙飛嗎?」

他原本是打算折回酒樓里查看今天的營業帳目,可見廚房新烤了一盤餅巧克力味餅乾,想到她喜歡,便打包了一份送過來。誰知一走到庭院門口,就聽到這女人在問那姓劉的能不能出國。

怒火瞬時被點燃,一百個滅火氣也澆不熄。

恩靜的手被他抓得好痛:「放開我!」可他不動如山,「放開我你聽到了沒有?股份是你自己硬塞給我的,要是後悔了我馬上還給你……」

「還個鬼!」他卻聽得更加生氣,「把股份還給我,然後更自在地跟著那姓劉的跑路?你做夢!」

「阮東廷!」

「那小白臉到底哪裡好?比我體貼?比我好看?比我有錢?還是比我會哄你開心?我放下『阮氏』那邊一大堆事不做,天天來這陪老丈人泡茶,就是為了看你和那個王八蛋雙宿雙飛?」

她真是要敗給他了!這人到底都在胡說八道些什麼啊!她和那個劉律師、她和劉律師根本就什麼曖昧也沒有啊!

恩靜深吸了口氣,按捺著性子把話再說一遍:「阮先生,你我的事真真和劉律師一點關係也沒有。看在這幾年的份上,拜託你,讓我們好聚好散吧。」

「不可能!」

「我把股份還給你。」

「你做夢!」

「那你到底想怎麼樣啊?」

「我想怎麼樣?」他真是要瘋了!歉也道了,事情也解釋了,一天三餐加夜宵來這兒拉攏老丈人,這女人竟然還問他想怎麼樣?

他惡狠狠地扳過她面孔:「我想怎麼樣?我想這樣!」薄唇下一秒就壓下來,簡直比扳著她的那隻手還要兇狠地,「竟然敢問我想怎麼樣?你再裝,陳恩靜,你再給我裝!」

她被咬得生疼,卻怎麼也掙不開這個兇猛的懷抱:「你不要每次都用這一套……」

「我沒文化,就懂這一套!」

「阮東廷!」

「叫什麼?回去把離婚協議給我撕了,不然看我怎麼收拾你!」

她真是要被他的蠻不講理給氣暈了!怎麼講都不聽,什麼道理都不接受,甚至到現在還能理直氣壯地提出這一種要求。

「聽到沒有?」惡狠狠的聲音。

可這下,恩靜卻再也沒有回應了。他吻著她的唇突然嘗到了絲涼意,心一驚,速速退開身,就看到這張臉上已糊滿了橫七豎八的液體:「恩靜……」

她用力掙開他。

「怎麼哭了?」重點已不在這件事上的阮生當真被她推開了,手一伸,又要撫上她臉孔。

卻被恩靜硬生生地避開了:「你總是讓我聽你說,可為什麼、為什麼我說的你卻從來都不聽?」

他聽到話頭便知她要講的話尾,耐著性子又解釋了一遍:「恩靜,那是非常情況,我怕你會露出破綻、會出事才不敢和你說實話,我已經向你解釋過了……」

「可你的解釋我不滿意啊!一點都不滿意!」

「恩靜……」

「明明一句話就可以讓我安心的,明明一句解釋就可以讓我不再誤會你和何秋霜的,可你不說,你把她留在家裡,你公然和她出雙入對,你還在尖沙咀給她包場慶生!你知道我有多難過嗎?就算你有計畫,就算怕露出破綻,可我那麼痛苦,那麼痛苦你完全看不到嗎?」

不,他看到了!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她的痛苦,卻理智清醒地坐視著她的痛苦,然後,硬著心去執行他的宏偉大計。

那麼,她這個連一點秘密也不能知道的「太太」,又算是什麼呢?

「這麼多年了,」她笑了一下,在淚眼中,竟慘淡地笑了一下,「一開始,你為了她,一次又一次誤會我、傷害我;後來你為了你的宏偉大計、為了替初雲報仇,什麼都隱瞞我,你用你的行為、用全世界的冷嘲熱諷來羞辱我。憑什麼?就憑我是你一句『不情之請』就能娶回家的太太,所以活該被你這麼瞧不起、這麼不珍惜嗎?」

「恩靜,你到底在胡說些什麼?」竟連這等陳年舊事也扯出來了,阮東廷頭痛地撫額,「我已經和你解釋過無數遍了——好,就當我錯了,我有第二種選擇可我卻沒有去選擇,我明白了、知錯了、下次不會再犯了!我道歉,我道歉行了嗎?那你和我回家,行嗎?!」

「不行!」

「陳恩靜!」

「你說你明白,可你根本就不明白!」淚水潸潸沾濕了她衣襟,說到這,恩靜原本已經有些激動的情緒又緩了下來,聲音低了下來:「你這樣大男子主義的人,什麼都是你說了算、永遠是你最大,你哪裡會明白呢?這麼多年了,就連我想要什麼、到底在乎些什麼,你也從來、從來不曾明白過啊。」

「爸爸說,他什麼都不要求,只要求我快樂。」

「可是阮先生,和你在一起,我真的覺得……一點也不快樂啊。」

那麼多年了,她安靜地隱忍地留在他身旁,呼之則來,觸手可及,可她不快樂。

「阮先生,你走吧,真的,你走吧,我再也不想見到你了,真的,不想見到了……」她虛弱地蹲下身,雙手死死捂著自己的臉,哭得那麼丑,丑得不敢再讓他看到。

直到那頎長身影一步一步踏出了庭院,她才終於放任自己,痛哭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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