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曲 只是當時已惘然 第十一節

直到阮東廷冷冷地開口,一邊走過去牽住恩靜的手,一邊問:「李Sir,『聰達』汽修廠里的那個年輕人,你們抓到了嗎?」

李阿姨重新構建出的冷漠才再次被打破。驀地,她瞪向阮東廷:「你做了什麼?」

「那取決於——你們先做了什麼。」在李Sir點頭說「抓到了」之時,永遠玩世不恭的連大少也插進來了。依舊是那一臉玩世不恭的模樣,可眼底的狠意卻絲毫也不亞於阮東廷:「話說回來,本少還真是要感謝你那可愛又自作聰明的兒子呢——為了將作案時間指向何秋霜,竟說自己八點半下班、九點半到家——智障喲,智障!『聰達』什麼時候在星期五也要上夜班了?」一邊說著,那張俊臉一邊轉向他家女神:「所以為什麼你一和我說那臭小子八點半下班,我就斷定他在撒謊,現在明白了嗎?」

Marvy冷哼了一聲,不肯承認自己當時的粗心大意,只對著李阿姨咒了聲:「老賊!小王八!上樑不正下樑歪!」

「你們把他怎麼樣了?」李阿姨卻不理Marvy的諷刺。

Cave愉悅地一笑,半真半假道:「嚴刑拷打,威逼利誘,上刀山,下油鍋!」

「你……」可沒「你」完,李Sir已經向手下的警員使了個眼神,將李阿姨帶了出去。

Marvy說她也要去看一看,便拉著Cave一同去了。

餘下這一男一女,在陡然寂靜的辦公室里。片刻之後:「在想什麼?」阮生的手還牢牢牽著恩靜的。

恩靜的目光卻牢牢定在李阿姨消失的那一處:「你是怎麼發現她的?」

「那你呢?」

「我?」她回過頭來,不明所以。

阮東廷說:「你曾經對我說,能同時在阮家和『阮氏』興風作浪的只有秋霜一個人,所以那時候,你、媽咪、顏小姐三人都更加確定了兇手必定是秋霜。可是恩靜,你怎麼能確定就只有一個人?如果不止一個人,而是一個在阮家、另一個就在『阮氏』興風作浪呢?」

是,時至如今她終究要承認,原來她的思路一直都是錯的,她把所有的事都竄起來——其實所有的事也都是竄起來的,只不過,執行人卻是分開的!

可她忽略了這一點,她和Marvy這兩個不成器卻又自作聰明的半調子偵探,竟固執地將兩個人做的事判定為同一個人所做,然後,固執卻盲目地,將所有線索都推到了何秋霜身上!

「還有一點,」阮東廷說,「你有沒有懷疑過秋霜的葯怎麼會在李阿姨家?」

恩靜想到李阿姨之前說的話:「她說是初雲落下的,那晚初雲本來是打算把葯拿去給何秋霜……」

「把葯拿去給何秋霜?」阮生的表情看上去那麼諷刺:「可你又說,她那晚之所以會再去找秋霜,是因為她認為食物中毒的事情是秋霜做的?」

恩靜僵了一下——難道說……

阮東廷點頭:「恩靜,如果是你,在討厭著一個人時你可能還會顧及她的安危。可就初雲那性子,如果那晚她去找秋霜真的是為了算帳,你以為她還會那麼好心把葯拿去給她嗎?」

「那、那葯……」

「藥店的視頻是真的,那天秋霜的葯弄丟了,所以當晚她就到酒店附近的藥房里去開藥。而至於那弄丟了的葯,恩靜,你覺得最有可能是誰拿走的?」

「你是說……」

「沒錯,那些最不起眼的角色,其實他們天天在『關照』你的生活,比如,清潔工。」

她踉蹌了一步——清潔工。

清潔工!

天天按時打開酒店每一個房間的門,天天按規矩敲開顧客的房門,天天做著最尋常最不起眼的事,可你怎麼知道,她們有沒有再做點什麼其他事?

「可是,可是,」她聲音好虛弱,腦中不斷不斷浮現起初見時李阿姨慈祥的臉、忠厚的神色,不斷不斷浮起在廈門的那一夜,老好人李阿姨對她說:「太太,請你多勸勸初雲小姐吧,她最近好像得了疑心病,老疑神疑鬼的。」那麼誠懇,那麼關切,可人心,終究是隔了層肚皮啊!「可是,可是她為什麼要偷那瓶葯?」

阮東廷說:「第一,有了那瓶葯,她才能在初雲的出殯日上和秋霜私下見面,繼而引你們將初雲的死和秋霜聯繫起來;第二,她又要保證秋霜最後能全身而退,所以在確定了離酒店最近的藥房里有監控器後,她拿走了秋霜的葯,以確保秋霜那晚出現在藥房里,讓監控錄出她的不在場證據。」

「為什麼?」

「因為幕後指使人不允許自己的女兒出事。」

「你說『自己的女兒』?難道……」

「是,何成!」

她整個人陷入了辦公座椅里,渾身冰冷,再也說不出一個字。

張嫂,李阿姨——何成!

阮東廷臉上再次出現那種夾雜著冰冷與仇恨的神情:「對,都是何成的人!只不過張嫂是作為我阮家的牆角被何成挖走的,而李阿姨,從一開始就是替何成辦事的。」

恩靜無力地搖著頭,腦中慢慢慢慢地,便浮起初雲遇害的那一晚,在離家之前,初雲對她說:「至於那奎寧中毒的事,我想了一整晚,發現有個人很值得懷疑。等等我就到『那個人』那裡走一趟。」

而她這個蠢貨,竟再直接不過地把「那個人」和「何秋霜」三字聯繫到一起!明明初雲說「我等等就到『那個人』那裡走一趟」,明明當晚初雲已經到李阿姨那兒走了一趟,可她就是那麼蠢,不過是在監控器里看到初雲到何秋霜房外等了片刻,便再也考慮不上同樣被拜訪的李阿姨!

她將臉埋入雙手間,提問的聲音幾乎是艱難的:「Cave剛剛說,初雲的死和李阿姨的兒子有關,是什麼意思?」

「初雲就是他害死的。」阮東廷的聲音充滿了欲除之而後快的恨意。

他永遠也不會忘記和警方配合著抓住了那混小子之後,Cave對他說的話:「那一晚,初雲原本是不用死的。」

那一晚,初雲原本是不用死的——當她怒氣沖沖地來到李阿姨家,怒氣沖沖地質問這老女子:「王阿三的毒就是你下的吧?我和大嫂的包里同時出現了奎寧毒液,而那一天,唯一和我們倆都接觸過的人只有你!李阿姨,枉我這樣幫你、這樣信任你……」她眼底的痛楚和震驚毫無遮攔地射入李阿姨眼底,「說,你跟著我來香港,是不是一早就設計好的?」

一旁李阿姨的兒子已經眯起眼,危險的神情掃到了初雲身上。可女子只顧著沉浸在自己的悲憤里,毫無知覺:「你說啊!」

只一瞬,李阿姨的神色從錯愕到瞭然,可一瞥到兒子危險的目光後,她又立即恢複回平日里的李阿姨,端著那一臉忠厚老實樣:「初雲小姐,你、你這是在說什麼啊?小姐對我老李家的大恩大德我下輩子都還不了,怎可能陷害於小姐?初雲小姐,你再好好想想、好好想一想,千萬別冤枉了我啊!」

「可是……」

「好了,好小姐,你一定是嚇壞了才會胡思亂想。來,李阿姨先給你倒杯茶,喝杯熱的,回頭再好好理一理思路,那想害阮家、害『阮氏』的人,怎麼可能是我呢?」她的口吻無害又溫和,在這一刻,竟真的將初雲草草地唬弄了過去。

只是李阿姨前腳才踏進廚房裡倒茶,她兒子後腳已悄悄回房,撥下了一通神秘電話:「阮初雲開始懷疑我們了……對,我媽大概是對她有了感情,還想勸她回去『想一想』……我很懷疑那愚蠢的大小姐回家後還會把這件事搬出來說,到時候……」

他聲音越來越低,越來越低,那一頭,聽他說話的人表情卻越來越凝重,沉吟了良久,終於開口:「成功已經逼近了,小李,在這一個關頭,我們容不得半點閃失!」

「我明白了,」小李口氣堅定:「放心吧,何總。」

然後趁著那大小姐還在沙發上喝茶,小李悄悄拿走了擱在桌上的車鑰匙,潛到她車裡,憑著在修車廠里學到的功夫,往剎車上動了手腳……

當晚九點五十八分,初雲原想回老家過夜,連夜開往獅子山時——墜崖,亡。

恩靜聽得渾身冷汗涔涔直流:「這麼說來,李阿姨原本並不想置初雲於死地?要害初雲的,是電話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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