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曲 夜深忽夢少年事 第十三節

已經很久沒看到他了,就像是兩個毫無關係的人,每天生活在同一片屋檐下,只是不再相遇。

直到入厝那一日。

按老規矩,搬入新居時宴請的賓客越多,人氣越旺,則日後必是家旺業旺人事旺。

自初雲過世後,秀玉已無儘力再去打理這一些,全權交給了恩靜負責。

只是這廂她周到地邀請了應該邀請的人,那一廂,新居的男主人卻遲遲沒有出現。

秀玉在宴席快開始時招來恩靜:「那混帳東西是怎麼回事?連今天也不打算回家了嗎?去,快去催一催!」

可恩靜給他打了無數通電話,那方卻始終關機。

「關機怎麼了?去酒店找人哪!阿忠——」媽咪手一揚,招來阿忠:「載夫人到酒店,去把先生『請』回來!」

「可是……」恩靜還要說什麼,卻被秀玉直接打斷:「可是什麼?這種日子,客人全到了,當主人的有失約的道理嗎?豈有此理!」

故恩靜速速帶著阿忠,驅車趕往了「阮氏」。

其實她也不確定阮先生就是在酒店裡,只不過現在手機打不通,又沒人知道他在哪,可尋之處,也就是這裡了。

而果然,電梯行至頂層,恩靜一踏入,便見阮東廷在辦公室門口向秘書吩咐著什麼。

他面色冷峻,已經好幾天都沒有見到的男子,看上去就像是被什麼煩事纏滿身,恩靜走近了,就聽到他說:「Cave下午會過來,你將資料轉交給他,注意,千萬別讓任何人碰到這東西……」說著說著,敏銳的餘光一掃,看到了逐漸走近的女子:「恩靜?怎麼過來了?」

秘書恭敬地朝她頷首,恩靜亦輕輕點頭,轉過臉來時:「你手機打不通,媽咪讓我來接你回家。」

「手機沒電了。回家?」他像是突然想起了有這麼一回事,「今天入厝?」手腕一抬看了眼腕錶,那上頭附著的日期提醒了他今天是什麼時日。

可阮東廷看上去卻像是還有事,沉吟片刻,他走進辦公室拿起了座機話筒,拔下一連串號碼:「我要晚點才能過去,你先去吃飯吧……嗯,家裡有事……好,回聊。」電話掛下後,便看到門口的恩靜正眼睛不眨地看著自己:「怎麼了?」

她移開眼:「沒什麼。」

「走吧,回家吧。」他走出來,順手鎖上了辦公室。

明明依舊清冷俊逸,明明依稀是舊日的眉目,可隔了一多月再來看,恩靜卻只覺得兩人之間已經相隔了千萬里。

「你原本有約嗎?」

他「嗯」了一聲,電梯開了,要走進去時,卻又聽到辦公室里的座機響了起來。

阮東廷攏眉,似乎低咒了句什麼:「你等我一下。」又轉身回到辦公室里,接起電話:「張嫂?」

聽到這兩個字恩靜就知那來電的是誰了——今日入厝,這本該忙進忙出的老管家也沒到家裡來,就因那次被阮生派到何秋霜那裡去照顧。

果然,他聽了沒多久就出聲:「哪不舒服?剛剛打電話時不是還好好的?」

絮絮說了幾句後,再轉身過來時,原本平靜的眉目間添入了絲猶豫:「恩靜,」他凝眉喚她,看著女子似乎已經瞭然的目光,他說:「你先回去吧,和媽咪說一聲,我今天恐怕沒辦法回家了。」

恩靜卻只是靜靜地站在那,隔著一米多的距離,也沒有接話,也沒有點頭。良久之後,才問:「她不是已經換好腎了嗎?怎麼又不舒服了?」

明明該用諷刺用不屑用憤怒的口吻,可她問出這句話時,聲音卻那麼輕。

不必多說明,阮東廷知道她已經料到了方才是誰的來電:「說是藥物過敏……」

「你信了?」

他頓了一下。

可你看那表情,明明,他自己也是不相信的。

不相信,卻依舊縱容著。

她搖著頭,輕輕地笑了——不,不是笑,那唇角微微地勾起,可眼角卻有了隱隱的淚意。她問他,聲音依舊是輕的:「告訴我,你陡然改變的態度、一個多月都不回家,就是因為她病好了、你又可以重新選擇了嗎?」

明明那天在琴房裡他同她說要好好過下去,明明那天在做楊枝甘露時他吻她的動作那麼溫存,可自從知道何秋霜康復後,一切都變了。

他不再溫存不再有耐性,他所有的溫存耐性統統物歸原主——是,物歸原主!

「阮東廷,你怎麼這樣啊?」她睜大眼,那麼用力那麼用力地看著他。那口氣,不確定得就像是怎麼也想不通眼前這一切。

「是你自己說要好好過下去的,是你說對何秋霜只是『照顧』的!」她搖著頭,就像是沒有辦法接受這一切:「你知道嗎?我真的相信了。明明一開始就告訴自己不要貪心、一開始就告訴自己說你是別人的,可你總給我希望,一次又一次地給我希望!」

卻最終,讓她這樣地失望。

她死死捂著唇,一步一步地往後退。他進一步,她就退一步,一邊退一邊搖著頭:「你這樣大的人,怎麼就說話不算話呢?明明知道我那麼蠢,蠢得你說什麼我都信……」

可他騙了她,在她將未來編織得那麼美好時,將所有的幻象都抽離。

阮東廷的面色好難看,可卻薄唇緊抿,一句話也沒解釋。

恩靜失望地搖著頭,還想說什麼,可門口卻傳來了一聲「哎呀」。阮生眉一皺,黑瞳含怒地射向辦公室門口:「做什麼?」

那處不知何時已圍了好幾個清潔大嬸,大概是在外頭打掃時,聽到了辦公室里的聲音,才圍過來瞧個究竟。

恩靜心灰意冷地走出了辦公室。

大嬸們紛紛趕在她出門前各就各位,只有那李阿姨看恩靜紅著眼,擔憂地追上來問:「太太,您還好吧?」

恩靜擺了擺手,已經累得不想再說任何敷衍的話。

就這樣吧。

算了吧。

什麼也別說了。

可這廂她不說,那廂卻總有人要說。

幾天後,終於被何秋霜放回來的張嫂從外頭帶回了幾份報,原本恩靜也沒在意的,只是老管家一看到她,便心虛地將報紙藏到身後,反倒教人懷疑。

「你藏了什麼?」

「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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