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曲 似此星辰非昨夜 第十三節

「沒有那個王八蛋怎麼會知道?」

她死命地搖頭,向來聰慧的腦袋現在一片空——她怎麼說?胎記就長在她身上,在她肩下,在那永遠也不可能暴露於光天化日下的地方,她要怎麼說?

情急之下她只能使勁抓著被撕成垃圾的衣服:「我去檢查!我明天就去弄一份檢查證明來給你看——我沒有和任何人發生過任何關係,我明天就去!」

「我看不必,」他抓住她手腕,震怒的眼底划過某種噬血的陰鬱:「要檢查證明嗎?我現在就有更好的方法。」

男性的身軀朝她逼下來,還有那張男性的臉。他和她,男人和女人,原來如此不同——強勢與孱弱,狠戾與驚恐,掠奪與抗拒,最後的最後,是前者向後者伸出手:「剛結婚時念著你還小,沒讓你伺候,看來是我錯了。」

恩靜終於讀出了那雙黑眸中燃著的熊熊烈火:「不、你不是那個意思……」

「我就是那個意思。」他嘴角勾出殘酷的冷意:「『阮太太』,現在,來履行你的義務吧。」

她驚恐地搖著頭,卻覺得自己被迅速扯入那滾燙的懷抱里,襯著他的話,襯著他噬血的瞳孔,襯著他不容抗拒地伸過來的手——

第十八層是地獄。

而第十九層,是你。

那麼痛,就像身體最深處,暗中蟄伏了二十幾年的靈魂被人揪出來、硬生生撕裂。靈魂沒有蹤跡沒有脈搏,可靈魂流了好多血。

好多血——鮮紅的炙熱的,在她新婚之夜便夜宿的床榻上,在他新婚伊始便不曾停留過的床榻上——她獨自居留了那麼久,曾以為在這繁華都市裡無論日間氣溫多冷人情多涼,一入夜,她便能溫暖地安棲的地方,如今被這一陣碎裂般的痛,生生損毀了。

阮東廷發現恩靜沒撒謊時,已經來不及了。

他原本就是不擅言辭的人,低了架子去哄女人的事從來不屑做,可剛剛,就在真相大白而她委屈得痛哭的那一刻,不知是那哭聲太委屈還是他內心太自責,阮東廷真的軟下了聲,哄了半天,薄唇一遍又一遍地細吻著她的眼耳口鼻,那哭聲才漸漸低下去。

只是哭聲停止,他方鬆手時,恩靜就背過身縮到離他最遠的地方。

瞬時間,雙人床分崩成了兩個世界。

冷氣開得低,直吹向那蜷成一團的人兒。

「冷嗎?」他問,恩靜沒有回答。也不知又過了多久,阮東廷才伸出手,輕撫上她赤裸的肩:「還痛嗎?」

誰知她竟像觸了電般,迅速移開,讓他的手生生僵在空氣里。

沉默再度封鎖了這張床。

細細回憶起來,結婚這麼久了,他竟從未在這裡過過夜。

那方恩靜顫抖的肩漸漸地平了下來,許久都沒有動靜。阮東廷看冷氣一直吹著她,起身替她蓋上薄被時,恩靜的聲音才響起。

輕輕地,淡淡地,她說:「嫁給你的那天,我做了一個夢。」

突兀的聲音突兀的話,讓阮東廷一時沒反應過來。

「我夢到了未來的自己。」

他的手突然停在被子覆蓋的那一處。

「夢裡的我,有天被何小姐污衊說偷了她一件衣服,她那時好生氣,當著所有人的面就給了我一巴掌。」她頓了一下,聲音冷靜而飄渺,完全陷入了回憶里:「那一巴掌,那麼痛,那麼響,以至於我反應了好久,才想起來要向自己的『丈夫』求助,可誰知道她已經同你說:『阿東,這女人竟然偷我的衣服!』你知道嗎阮先生,夢中的你竟然相信了——你,竟然相信我會去偷一件衣服。」

阮東廷的拳頭握得死緊,幾乎是第一時間裡,他便明白了這夢的含義,所以當她說「沒想到一夢成讖」時,阮東廷的聲音懊惱得像是從嗓子眼裡擠出來的:「好了,別說了!」

可她哪願停:「真是奇怪呢,在同個屋檐下生活了那麼久,還不足以讓你了解一個人嗎?」

「那次何小姐說我到她那裡去放肆、去掌摑她,你信。」

「現在一個外人說我同他有染,你竟然也信。」

說到這,她輕笑了一下,不知是嘲笑他還是自嘲地:「阮先生,在你眼裡,我就是這麼個不值得信任的人嗎?」

他的唇張了又張,無數次,卻最終什麼也沒說。

直到她再一度開口:「阮先生……」他才突然伸過手來,自後抱住了她身體:「好了,別再說了……」

那聲音,彷彿千言萬語梗於喉,竟讓她失去了所有的語言。

她竟真的,不再說話了。

只是在這闃黑之中,漸漸地想起那年出嫁前,她問閨中的好友:「第一次做『那種事』,真的會那麼痛嗎?」她不好意思問阿媽,只好問那位已經結了婚的的密友。密友說:「那就要看他會不會溫柔地對待你啦。」

後來阮生陪她回娘家時,那密友曾神神秘秘地問:「怎麼樣?當時的問題有答案了么?」

她的答案含糊,笑容說不清是羞澀還是苦澀。其實密友怎麼會知道呢?那一年曾擔心過的事,那麼久過去了,也不曾發生。

直到今日。

卻是這樣難堪的場景。

阮東廷自後抱了她許久,直到覺得這纖細的身子漸漸平靜了,才手稍用力,將她輕輕轉了過去。

卻在那時,看到恩靜早已淌滿臉的淚。

阮東廷心一重:「恩靜……」

這樣的呼喚,卻讓她眼一閉,更多滾燙的液體簌簌滑落:「別說了,什麼也別說了……」

說再多,他也不會明白她曾在這間房裡等過他多少次。從希望到失望,再從失望返回到希望,那時的她怎麼就那麼傻呢?竟真的以為自己一直等一直等,便有一日能把他等進來,即使每等過一天,心便冷一分,也從未想過要放棄。

直到今天,等來了這樣的結局。

身旁的男子似乎想說什麼,恩靜卻已經閉起眼:「算了,不要說了。不是你錯,是我錯了!」

那日何秋霜裝病騙他、害他十萬火急地趕回酒店,事後撒個嬌求個饒,三言兩語便將他的怒火平熄。

而她呢?她是他的結髮妻,人前親密無間,人後默默守候。那麼久了,那麼多年了,她一直好努力好努力地等在他身邊。

可原來,愛不是天道酬勤,不是你付出了那麼多,便能夠有所收穫。

時至如今,她終於明白。

「阮先生,不是你不在意,是我太在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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