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曲 似此星辰非昨夜 第三節

這燈光曖昧,美酒加蛋糕,儼然一派精心準備的生日禮——為什麼?

「你生日,不是么?」阮東廷栓上了酒塞。

「可你不是說今晚有事……」

「是有事。」

恩靜頓了一下。

「準備這些不算是『事』?」

她竟一時間不知道如何回應——他的意思是,今晚之所以不回家,就是為了留在酒店裡準備這些東西嗎?

可她和他之間、她和他之間不應該是這樣的啊!結婚那麼久,關係永遠只停在表面化的「阮生阮太」,再加上之前在廚房裡的爭執,他們已經好久沒說過話了吧?怎麼突然間……

這廂她還滿腦子疑問,那廂他已抬手,看了眼腕錶:「再一分鐘就是十二點了,來,過來許願。」

微薰的酒香蕩漾在周遭,蛋糕上只簡單地燃了支蠟燭,在蠟燭燃到三分之二時,恩靜才走過去。

男人就在她身後,一手一杯微薰的酒。

在他的目光示意下,她有些羞赧地一面扣起十指,一面同他說:「按我們泉州的習俗,前兩個願望都是要說出來的。」

「我知道。」他點頭。

她這才閉起眼睛:「第一,願媽咪和我的父母身體健康;第二,願俊仔快樂成長。」

第三個願望,她留在了心中。

阮東廷卻在她許完願後問:「沒有祝福初雲,可以理解為她對你不好,那……沒有祝福我呢?」

「啊?」她愣了下,隨即反應過來阮東廷的意思。也不知他是不是在開玩笑——反正那廝開不開玩笑都是那副面癱樣,恩靜就當作他是在說笑了,所以也半開玩笑似地說:「你怎麼知道第三個願望不是祝福你?」

「是嗎?」

是嗎?

是,她不想騙自己,那第三個願望,是「夫妻和睦,到白頭」。

可是,要怎麼回答他呢?

有些事她真的永遠也說不出口,就像那年新婚,和媽咪一同到黃大仙祠拜拜時,她對著大仙許願:「是否可以讓他真心地接納我?」兩個多月後,他赴北京出差,媽咪硬要她陪同,在他忙著見客戶的某個午後,她一人到雲居寺,對著送子觀音誠心祈禱:「雖然求子還太早,可是否能讓我們如所有正常的夫婦,對生兒育女抱有期盼?」次年初二回娘家,在關帝廟裡,諸神面前,她一遍又一遍地問:「是否有一天,他可以如愛何秋霜一樣地愛上我?」

一次又一次,從南到北,從北到南,神是否聽到了她的請求?

不,或許祈禱者太多,神太忙,聽不到她卑微的請求,所以直到這一日,她連一個「夫妻和睦」的願望,都不好意思當著他的面說出口。

是急切的敲門聲打破了這突然來的沉默。

「應該是送牛排的。」阮東廷擱下酒杯。

可誰知開門的聲音剛響起,完全沒有預兆地,恩靜就聽到一把驚天動地的尖叫聲:「你果然在這!」

竟是何秋霜!

她迅速轉過身,就看到那個怎麼也不應該在此時出現的女人怒氣沖沖地闖進來,渾身怒火和她疾馳的腳步一起來到恩靜面前——

啪!

「何秋霜!」隨即暴怒的聲音響起,是阮東廷的。

恩靜僵在了原地。

痛,火辣辣的痛,自臉頰上那巴掌印上傳來。

恩靜反應了好久,才想起來要用手捂住自己的臉——是的,就在剛剛,半分鐘前,她被這女人摔了一巴掌,她堂堂「阮太太」和自己的丈夫在酒店裡過個生日,竟然要被個外人甩巴掌!

阮東廷的火氣比她先行竄起,一把拽過那女人:「何秋霜,你瘋了嗎?」

「是,我是瘋了!我是瘋了才會讓你這樣子對我!放著廈門一大堆事不做跑來找你,一待就是兩個月三個月,你真的以為我那麼閑嗎?別忘了,你開酒店,我們家也開酒店!你忙我也很忙!可現在呢?我都在這住那麼久了,你天天說忙天天說忙,忙得那麼久也沒有來找我一次,不是說酒店好多事要做嗎?不是……」

「夠了!」他的怒火卻一點也不因這些話而平息,「給我道歉!」

「我……」

「馬上道歉!」

抬高的音量冷鷙的臉,逼紅了秋霜盛滿恨意的眼。

可阮東廷的黑臉卻是她從來也沒見過的恐怖。看恩靜死死捂著被摑紅的臉,他放開何秋霜,轉而拉住恩靜的手:「別捂著,我看看!」一對濃眉鎖得死緊,尤其在看到那臉上的紅腫時,怒火熊熊地燃得更旺:「何秋霜,如果下一秒不給我道歉,就馬上收拾行李滾回你的廈門!」

秋霜心一驚!看阮東廷一點也沒開玩笑的意思,才終於扭過頭來,極不甘願地咕噥一聲:「對不起。」

「說大聲點!」

「對!不!起!夠了吧?」

夠了嗎?莫名其妙地闖進來甩人一巴掌,一聲「對不起」真的夠了嗎?

可她看上去卻像是受到了天大的委屈,那句「夠了吧」出來後,豆大的淚珠簌簌滾落:「當初是誰自己答應了她只是表面上的『阮太太』?明明一開始就說好了,可現在呢?今天讓你給她過生日,明天就敢讓你陪她逛街!後天呢?將來呢?!」

阮東廷原本還黑著一張臉,可看到那張梨花帶淚的面孔,聲音里的冷意也稍稍退了退:「夠了!做錯事的人還有臉哭?」

「為什麼沒臉哭?阿東,是你自己說過會照顧我一輩子……」

那年廈門凄冷的午夜,阿陳靈前,是他風塵僕僕地趕到,對她說:「秋霜,阿陳臨終前我答應過他,一定會找最好的醫生,永遠照顧你。」

原來事隔了那麼久,誰也沒忘記。她、他、她,都沒有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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