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曲 人生若只如初見 第六節

「沒關係啦,媽咪和二姐都出門了,我不來幫忙也很無聊啊!」

「可要是讓媽咪知道了……」

俊仔朝她眨眨眼:「放心吧,媽咪我最了解了,不會真那麼計較的。」

「可是……」

「哎呀,大嫂真是啰嗦誒!」

恩靜笑了,看著這人小鬼大的傢伙刻意裝出的不耐煩神情。

嫁進阮家那麼久了,婆婆嚴肅,初雲嬌縱,一行下人則全是看阮東廷臉色辦事的貨,只有眼前這小小少年,好事壞事全會想到她這個大嫂。

俊仔像是看穿了她心思:「大嫂別難過了,雖然媽咪看上去對你很嚴厲,可其實我覺得,她心裡很喜歡你呢。」

恩靜淡淡地笑了:「那俊仔呢?俊仔也喜歡大嫂嗎?」

「當然啦!每次看到大哥那麼混蛋,我就巴不得自己可以快點長大,替大嫂揍他!」雖然事實上,全家上下那麼多大人,也沒有一個敢真的跑去揍他。

恩靜被他的童言逗笑了:「謝謝俊仔,其實大嫂也很喜歡你呢。」

「可大嫂更喜歡大哥吧?」

她一怔。

「不對不對,我應該說:大嫂『最』喜歡的就是大哥了。」他特意加重了那個「最」字。

一時間,恩靜愣在了那裡:「是嗎?」也不知是問他,還是問自己。

可俊宇就當成是在問他了:「難道不是嗎?我都有看到哦,」他神秘地眨眨眼,「大哥每次在書房加班到睡著,都是大嫂偷偷進去,幫他把外套蓋上的!」不過說到這,小傢伙又不開心了,「哼,討厭的大哥竟然一點都不知道!更過分的是上次他胃痛你給他送養胃湯過去,那個何秋霜好不要臉,竟然……」

「俊仔。」最義憤填膺的話才剛要吐出來,廚房門口竟傳來低沉的嗓音。

俊仔嚇了一大跳:「啊——」完蛋了!轉過頭去,竟真是阮東廷。

「大哥?」他心虛地叫了一聲,小腦袋無意識地往恩靜那邊縮了縮。

這傢伙!還說長大要替她揍阮東廷呢,這不阮生一出現,小朋友就怕了。

不過話說回來,阮家上下誰不知阮東廷臉臭脾氣差?

恩靜朝俊宇笑笑:「沒關係的,俊仔,大哥沒有生氣。不過,你先回房自己玩一會兒,好嗎?」

阮東廷就一直站在門口,看著小弟不放心地看看恩靜,再看看他,那眼神怎麼說呢——簡直就像是怕他會獸性大發把恩靜就地處理掉似的。

直到俊仔不放心地離開了,他才踱步過來:「你怎麼知道『大哥沒有生氣』?」不過不等恩靜回,又兀自接了下去,「我竟然不知道,你去書房給我蓋過外套。」

原來他都聽到了!那麼那句「大嫂最喜歡的就是大哥」,俊仔那句無忌的童言,他也聽到了嗎?

恩靜垂下頭,有些不知所措地盯著手套上的泡泡。粉紅色的塑膠手套不甚妥帖地覆在她手上,此時成了她目光的聚集點。恩靜雙耳發燙,不知過了多久,才聽到阮東廷說:「中午的事,是我誤會你了。」

她的手一僵,片刻後再抬起頭時,清秀面容上卻不見有多少驚喜:「你看過監控了?」

他點頭:「是,」頓了一下,「對不起。」

恩靜唇角輕輕淡淡地浮起了一道弧:「沒關係。」想了一想,又說,「房間里沒有監控,不過我還是想告訴你,我去何小姐那不是要錢,是去還錢的——那三十萬是她自己開支票給我哥的。」

他沉默了。

信嗎?一旦信,不就說明他知道了何秋霜的蓄意欺騙?不就說明他今晚的那句「十五年來秋霜從沒騙過我」不過是一句荒唐言?

可他什麼也沒說,沉默了片刻後,只是開口:「秋霜那人就是有點大小姐脾氣,其實,也沒有什麼大心眼。」

她垂下頭,輕輕地笑了。

沒心眼么?

他不知道,那天她帶著一羹養胃湯到酒店,是何秋霜中途截下那罐湯,自己帶進他的辦公室,對他說:「看,人家親自熬的,弄了一上午呢!」

他也不知道,那天她陪他出席大陸某富商的六十歲壽宴,是何秋霜在她敬酒時踩下她長禮服的裙角,害她整個人往前傾去,成為全場笑柄。

他甚至不知道,那天她三十九度高燒,在醫院裡打著點滴,是何秋霜聲稱自己尿毒症發作渾身酸痛,生生將他從醫院裡催走,可後來酒店的員工告訴她,事實上何秋霜剛到銅鑼灣血拚了一大袋裙子包包,精神奕奕戰鬥力不知有多強!

呵,男人眼中的「沒心眼」,就是這麼個概念嗎?

不過這一些她都不曾說過,不是怕生事,不過是不想自取其辱——你看,這世上真正的可悲,是名為「丈夫」的男子實為他人的「丈夫」,山無棱,天地合,未敢與伊絕;無論她犯了什麼錯,未敢與伊絕;儘管她傷害的是他的「阮太太」,依舊……未敢與伊絕。

她不會不懂,因為,她還有自尊。

「阮先生,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恩靜垂下頭,又開始撿起水池裡的碗,口氣似不經心。

「你說。」

「愛一個人,到底是什麼感覺呢?」

他大概是沒想到她會問這個,聽到後頓了一下。恩靜沒有抬頭也沒看他,許久後,才聽到他低低的聲音:「你想看她笑,想讓她快樂,無論她犯再大的錯,你都會原諒。」

「你想看他笑,想讓他快樂,無論他犯再大的錯,你都會原諒。」他說的時候,深邃的眼看的並不是她,可她輕輕跟著這麼念的時候,腦海里浮起的卻是1979年那晚,十四歲少女看著男子眼中巨大的悲愴,那時候她想:怎麼可以呢?這樣好看的人,怎麼可以這麼難過?

那時她多麼希望自己能夠伸手拂一拂他眉間的褶皺,只不過這麼小的一個動作,她從當年至今,走了長長十一載,卻依舊徘徊原地,遙遙無期。

是水池裡的聲響拉回了陳恩靜的思緒,她回過神來,竟看到水池裡多了一雙手——古銅色的,比她大了好多的手!

「阮先生……」

「這麼多讓你一個人洗,我看等你洗完,天也就亮了。」

「可也不應該是你……」

「『阮太太』都能動手了,『阮先生』為什麼不行?」他的聲音依舊是冷淡的,明明是溫暖的話,可這人就是有辦法把它說得這麼公事化。

不過話說回來,阮東廷洗碗的效率還真不是蓋的。恩靜還在左右為難中,一個碗磨磨蹭蹭洗半天,他已經解決了好幾個,最後看不得她動作慢,他索性命令:「去拿擦碗巾來,我來洗,你來擦。」

「可是……」

「嗯?」

「要不然、要不然還是我來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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