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屏答:"你知道我身世。"
"你是領養兒。"一句話道出無限凄酸。
"是,最近養母問我要一筆款子。"
可晴沉吟片刻,"你覺得虧欠她嗎?"
"道理上沒有。"
"這不是講道理的時候。"
"人情上十分難講。"
"那麼當人情債還給他,什麼數目?"
少屏在紙上寫一個數字。
可晴一看,"那不多呀。"
她立刻取出支票簿,想說"我替你贖身",又怕少屏多心,靜靜把支票交給好友。
少屏想說什麼,終於沒有,緊閉著嘴。
過一刻她說:"我會叫她寫收據。"
可晴不置可否,她叮囑:"我與仲軒先行,你隨後即來,好好讀到畢業。"
少屏頷首。
可晴把握與許仲軒獨處的機會。
"說,把你身世的來龍去脈統統講清楚。"
許仲軒收斂了笑容:"你可別失望。"
"怎麼會。"
"家父是小職員,早逝,整個家三兄弟由家母教書撐住,只夠溫飽。"
可晴驚訝。
可是許仲軒溫文爾雅,落落大方,並無酸澀之氣。
"我是獎學金專家,小中大學均毋需繳付學費。"
"厲害厲害,佩服佩服。"
"家母於三年前去世,兩位哥哥已經成家,現在我無牽無掛。"
"閑時做些什麼?"
"拉客。"
可晴不由得不笑出來。
小許搔搔頭皮,"在洋人建築公司掛單,老闆為了叫夥計出力,最愛說好好用功,明年升你做合伙人,這種謊言害許多人自願做半輩子。"
"那,為什麼不自己創業?"
許仲軒不出聲。
"有什麼困難?"
許仲軒:"叫他們吃蛋糕。"
"什麼?"
"法國大革命爆發前夕,人民饑荒,沒麵包吃,皇后瑪麗安東尼說:吃蛋糕好了,譯做中文,即何不食肉糜。"
可晴啼笑皆非。
半晌她輕輕:"童年有什麼遺憾嗎?"
他想一想:"你會出奇,我童年十分滿足:爬後山,踢泥球,三兄弟分享一瓶汽水,同野狗打架,後來,迷上讀書,常駐書館。"
可晴笑,那多好,知足常樂。
"你呢?"
"我?"可晴無奈地答,"到處找醫生看耳朵。"
許仲軒握緊她的手。
可晴喜歡他,但最愛他的手,強壯、有力、溫暖,她想獨自、永遠佔有這雙手。
他問:"同伴有取笑你嗎?"
可晴答:"家常便飯。"
"可是我們也安然長大了。"
"沒有祖父,我的生活不知要凄慘到什麼地步。"
許仲軒說:"的確是不幸中大幸。"
可晴忽然說:"仲軒,你自己出來搞建築事務所吧。"
"什麼?"
"我資助你。"
許仲軒一怔,"這可是件大事。"
"我們做合伙人。"
"做就做?起碼要籌備一年。"
"那麼,立刻開始策劃。"
"可晴,飛機降陸,休息過後,我們才慢慢商議。"
"好好好。"
許仲軒說:"先等你頭髮長長。"
"我這才發覺頭髮如男孩不知省卻多少煩惱。"
許仲軒伸手搓亂了她的短髮。
"幾時到我家來吃茶?"
可晴問:"你一個人住?"
"租了間一房公寓。"
"待你把客人不應看到的東西都收拾起來才請我不遲。"
"這話說得十分刁鑽。"
抵埠後許仲軒送可晴回家。
他閑閑說:"到處都有司機保姆,每所住宅大得似行宮,這種排場,老氣橫秋。"
可晴飛紅了臉。
半晌她說:"是祖父的意思。"
"現在,你可以自陰影底下走出來了。"
可晴衝口而出:"那不是陰影。"
許仲軒訝異地轉過頭來,"你說什麼?"
可晴連忙否認:"沒什麼。"
又錯了,張思憫醫生那十分成功的手時時叫她聽到弦外之音。
可晴還是向許仲軒解釋:"祖父不會勉強我做任何事。"
"那當然。"
可晴經過這件事,鬆了口氣。
那天晚上她催少屏早日前來會合。
"小心功課跟不上。"
"哪裡難得倒我。"少屏笑。
可晴佩服她的自信。
"你現在不是沒有人陪。"
"這是什麼話。"
"我最怕三個人一起走,什麼路那麼寬闊?"
"你自有你的位置。"
"你還記得彼得、保羅與瑪莉嗎?"
那當然不是他們的真名字,只是同學們多事取的代號。
"三個人有什麼結果?差些沒集體自殺。"
可晴:"啐,我們是成年人,當知自律。"
"所以呀,我還是避著點好。"
可晴無奈,"你總得歸隊。"
"過幾天就到。"
第二天,許仲軒約她出外。
可晴沒想到他是帶她去看房子。
可晴納罕問:"你想搬家?"
"不,只是看看。"
小小鎮屋,兩層高,已經裝修過,蛋黃色牆壁,女性化的布置,地板上有手繪玫瑰花。
許仲軒問:"喜歡嗎?"
可晴忽然領悟,"你是想我搬出來?"
他輕聲說:"自己開車,自己收拾,做不了,我幫你。"
可晴明白了,有點感動。
可是——"少屏呢?"
許仲軒不語。
一切被少屏猜中了,可暗想,少屏真是聰明。
"我想,宿舍也許有空。"
"少屏不喜歡太多管束。"
"那麼,她一定另有打算。"
"我答應照顧她。"
許仲軒奇道:"她可不是小孩子。"
"少年她十分衛護我——"
"可是,你們現在已經長大了,連體嬰也應當分開生活。"
"我得聽聽她的意思。"
"她不會反對搬開住。"
"你怎麼知道?"
許仲軒笑答:"自由可貴。"
可晴站在窗前,小露台處是一個公園,綠草如茵,不像真的。
凡是太好的東西都不像真的。
又有人說,如果一件事好得不似真的,可能它的確不是真的。
"我們走吧。"
剛好碰到經紀另外帶人來看房子。
那是一對年輕夫婦,喜歡,但嫌貴,正在大力壓價。
可晴很不以為然。
買得起,就不算貴,何必狠狠還價,還有,喜歡,更加難得,還不快快買下。
可晴朝許仲軒丟一個眼色。
許仲軒笑了一笑,同經紀輕輕說了幾句。
經紀笑逐顏開,立刻對那對夫婦說:"有事,我得趕回公司,現在要鎖門了。"
許仲軒拉著可晴大笑著跑下樓梯。
回到舊宅,果然覺得寬大空洞,說話都有迴音。
如果少屏喜歡,她可以繼續住在這裡。
保姆幫她收拾,有點擔心,"你一天三餐怎麼吃法?"
可晴笑,"像其他學生那樣吃三文治或罐頭湯。"
"我一星期過來幫你幾天。"
"那我可怎麼獨立生活呢?"
身後有一把聲音接上來,"誰要過獨立生活?"
可晴驚喜,"少屏,你真神出鬼沒。"
"果然不出山人所料,嫌我多餘了。"
可晴笑,"你看你這張嘴。"
少屏說下去,"花無百日紅,人無千日好。"
"胡說,我們永遠是好朋友。"
"需要幫忙搬家嗎?"
"你不反對?"
"我替你高興,自家張羅生活會使你成熟。"
可晴大喜,"少屏,那麼,這裡一切屬於你。"
少屏搖頭,"見到更好的,立刻走開,人真易變心。"
第二天,可晴接到電話。
甄律師的聲音:"可晴,最近你開過兩張大額支票?"
可晴大奇,"你怎麼會知道?"
"呃,銀行經理同我熟。"
"這經理泄露客戶機密,嚴重失職。"
甄律師立刻明白了。
可晴溫言:"我自有打算,你不必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