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遇見過,總好過不知世上有他 第五節

「看見了,你有新歡,就不要再糾纏舊愛。」她說。

話題又繞回了原點,這樣說下去,談到天亮也不會有結果。

「我沒有新歡,你也不是舊愛。」

「卓堯,我想好了,我不愛你了。坦然面對離婚的事實吧。我想重新開始一段與你無關的人生。」

……

他說不出話來,嗓子像被什麼堵住了。

在這炎炎夏日的夜晚,他心中一片凄涼。再也不會像從前那樣,即使爭吵,只要注視著對方的眼睛,就會忍不住笑起來。他從她的神情里,看到了她的陌生和絕然。她是深思熟慮過的,和半年前不一樣,她這次提出離婚,是認真的,沒有挽回的餘地。

他全身冰冷,像是從赤道一下跌入了北極。

一個人想不想和你繼續下去,只要看眼神就能得到答案吧。

不記得是怎樣離開她的住處,又是凌晨幾點回到了家中,伴著淋在身上的冷水,他捂住臉,痛苦地哭了。結束了,以後再也沒有希望了。他躺在床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煙,整個人像沒了主心骨。

翌日。

卓堯下樓,見母親端坐在沙發上,看起來準備了不少話要說,他索性轉身打算上樓,避開不必要的煩惱。

「你給我站住,下來!你告訴我,你把我的孫子孫女弄到哪裡去了。」

「送他們去朋友那玩幾天。」他無力地回答。

林璐雲冷哼一聲,嘆息道:「我聽何小姐說了。她回來了,我們的好日子到頭了。她起訴離婚,要求得到兩個孩子的撫養權,她憑什麼?我倒想見見她,問她這種無情無義和自己丈夫打官司拋下剛滿月女兒的女人,憑什麼做母親,憑什麼要孩子的撫養權。想當年,我和你爸爸,我什麼都沒有,還是個見不得光的第三者,可我還是沒有拋下你和你姐姐,你們三個孩子,我一天也沒有離開你們。」

「媽,過去的事不要提了。以後不要再和何喜嘉來往了,會生出事端,我不想被人誤會。」

「你還怕被她誤會啊?她和你第一天離婚,我就第二天宣布你和何小姐的婚訊,我氣死她,我兒子這麼優秀,想嫁進來的人,是一呼百應……我看她把你折磨成這樣,心疼啊……」林璐雲抹著眼淚。

卓堯走到母親身邊坐下,擁著母親的肩膀:「別這樣,別把她看作仇敵。到底她是你兩個孫兒的媽媽。以後別再為我擔心了,好的壞的,我知道都是你給我的母愛。你好好休息,孫子孫女只有你一個奶奶,他們不管他們在媽媽那兒,那是在我們這兒,都是愛你這位奶奶的。媽,我不想看見大家不快樂。」

「我知道,我以後都聽你的,好像又回到了過去,你兩個姐姐嫁人了,你父親也走了,我們母子二人相依為命的時候。」林璐雲的聲音有點哽咽。「兒子,你怪不怪我?恨不恨我?如果早知道你這麼痛苦,連我兩個孫子也被她帶走,那我就是給她跪下磕頭,也不能讓她走啊,都是媽的錯。」

「你是我媽。」他只是說了這四個字。

哪怕千錯萬錯,她都是母親。

每一天都過的都像機器人一樣忙碌,痛徹心扉又怎樣,公司里還有一大堆事情等著他,他們集團,養活了數千人,他不能垮。Y樓即將進入裝修階段,各個專櫃和賣場的代理商都在做最後的商洽。

任臨樹過來時還帶了一個人,二十齣頭的年輕男孩,戴著黑框眼鏡,下巴上蓄著一小縷鬍子,文質彬彬。任臨樹介紹著:「這位是我們千樹今年新簽約的設計師,伍隆,別看年輕,設計出了好幾棟國際著名建築,比方……」

「好,我相信你的眼光,我的房子就交給他了。」卓堯打斷,接著說:「伍隆,這是我個人的想法,都標註在圖紙上了。另外,還有我太太的個人喜好,卧室要大,飄窗多設計幾個,還有我在屋後的後花園,打算種植百合,你幫我設計好。房子前院,要有兒童遊樂園,不要泳池,孩子小比較危險,再建個雞舍,還有馬舍,我打算養一匹馬。湖邊統一安排種香樟樹。」他補充著說。

伍隆用筆快速記錄,直到卓堯說完,才合上了記錄本,說:「佟少,你放心,我草擬好了初稿,就拿給你過目,我不是第一次做私人別墅,但像佟少這麼懂得生活的人,並不多見。」

「何以見得?」卓堯乾澀地笑問。

「你養一匹馬,種這麼大一片百合花,湖邊種一排排香樟樹,還有兒童遊樂園,這都體現了你的品味和生活,所以,佟太太真是非常幸福。」伍隆只顧著說,忽略了佟卓堯臉色的變化。

任臨樹笑道:「伍隆從越南回來,對上海還不是很了解。」言外之意是說,伍隆是無心冒犯,並不知卓堯和曼君的事。

「沒事,我很期待喬遷的那一天。」卓堯說。

伍隆走後,任臨樹就迫不及待地問:「我聽說,你太太回來了,還要帶走孩子,和你打離婚官司,你也同意離婚?你真打算和何喜嘉要雙宿雙飛?值得嗎?你太太是個好女人,不要輕易放棄。」

「你這些是聽誰說的?」他有些驚愕。

「哪有我打聽不到的事。我很好奇,你們都要離婚了,你還花費那麼多錢建別墅做什麼,送她嗎?」

「對不起,我的合伙人,私事無可奉告。」

「你告訴我,對你是有好處的,說不定可以改善你們的關係。你看,你斥巨資買我的一棟舊大廈,Y樓剛建成,你現在又建私人別墅,你考慮過集團的未來沒有?」

「這點錢還是有的。」

「好,我欣賞你的魄力,不夠問我借。」任臨樹仗義地說,然後又問,「我很奇怪,一向謹慎的你,怎麼見伍隆的第一面,還沒看見他的設計作品,就同意他做你新豪宅的設計師?」

「因為我信任你。」卓堯看了一眼任臨樹說。

任臨樹有些受寵若驚:「你這麼信任我,要是將來發現我欺騙你,你會不會把我滅口。」

「可能會更慘。」卓堯帶著威脅的笑容。

卓堯從公司出來時,正好是下午五點下班時刻,碰到了何喜嘉,何喜嘉看到他後慌忙低下頭,加快腳步走。他走上前,說:「不用刻意躲避我,本身我們就沒有什麼,從前,你是我太太的徒弟,如今你是我的員工。」

何喜嘉只是點頭,把頭低得更低了。

「十五號開庭,你做我的代理律師吧。」

「和師父打離婚官司嗎?」何喜嘉看周圍沒有人,問。

「是的,終於,我們要離婚了。」他涼薄地說。

何喜嘉哽咽了,點頭再也說不出話。

他察覺到對方在哭後,就轉身離開。對於除曼君之外女人的哭,他是全然不想面對的。那時任何一個細微的舉動,都顯得親昵了。想想,這麼多年來,他沒有在任何人面前哭過,除了曼君。

年少時被人取笑為私生子,他總會昂起頭,挺過去,他沒有向人訴說痛苦的習慣。傷口,是最不能給外人看的地方,有的人會伸手碰一碰,有的人會忍不住對你說幾句廢話,這隻會增加傷口發炎的幾率。

受了傷,別逢人訴說了,沒用的,旁人終歸是旁人,沒有幾個人真把你的傷當自己的痛處。如果真有那麼個值得傾訴不幸的人,你面對著他,未及開口,已無聲哽咽。能夠讓你不用哭著說出傷痛的人,都是不需要說的人。

這一生,陪著我們一同歡喜的該是身邊全部人,陪著哭的僅一個人就好。

小漫畫,你本該是陪著我歡喜,也陪著我哭的那唯一的一個人。

只有你懂我的脆弱和無助。

站在辦公室的窗戶旁俯瞰,樓下人和車皆如螻蟻般渺小,不遠處的Y樓高聳著。他的夢想卻越來越細微了,細微到能和她站在這裡一起看樓下的風景。他回身看辦公室的門,仿似看見她俏皮地笑著推門進來,歪著頭說:走,一起吃飯去,想吃什麼。

依稀就在昨天。

人生中一些對白、畫面和場景,某一刻彷彿似曾相識,像是在之前的歲月里早已經歷過一遭。年齡越大,這種感覺越強烈、越頻繁,也許是因為我們的確周而復始地活著,又或許,因為我們只是在夢境里不期而遇過。

他的迷惘和挫敗感,都來自於她。

林慕琛手機關機,失去了聯繫,這讓他隱約感覺林慕琛和曼君,有些事在隱瞞他,他不明白,為什麼她那麼信任林慕琛,而不是自己。在女兒出生時,她選擇告知林慕琛,在她心中,他還不如一個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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