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愛如捕風,恨如朝露 第三節

羅娟當庭淚流滿面,哭訴著親眼看到事故樓坍塌、丈夫墜樓身亡的一幕,要她再親訴一遍,無疑又是一次剜心之痛。

「我做好了飯,往金焦那兒走,打算招呼他們吃飯。當時別的工人都下來了,只有我丈夫金焦還在那二樓澆灌混凝土。我喊他,他還擦著汗朝我笑,那是他留給我最後的笑……接著,我就聽到『轟』的一聲,面前磚石飛落,灰塵四起,什麼都看不清了……我的丈夫,也不見了,等我們反應過來,只有一堆磚塊了,我丈夫……死了。」羅娟說著,痛哭流涕,慘劇發生的場景仍歷歷在目。

法官提醒:「請原告控制一下自己的情緒,好陳述下一步的證言。」

曼君說:「原告曾聽到她丈夫金焦親口說,懷疑水泥摻了假,向包工頭反映問題之後,被告知不要多管閑事。在後來的調查中,確實在現場找到剩餘的一批劣質水泥,這是送檢報告。」

她看了一眼何喜嘉,何喜嘉立刻呈上水泥的成分化驗單。

「我們無法預計整個Y樓其餘建築是否也是用了該水泥,但事關人命,我的當事人要求被告佟氏集團賠償死亡賠償金、喪葬費、撫養費以及精神損失費等各項賠償803047.36元,並請法院強制執行停止Y樓的建設計畫。」曼君義正詞嚴。

江照願提出了反駁的辯解:「據負責案件的司法調查,事故坍塌的樓是整個Y樓計畫中的一個公共設施,總共才兩層樓,與Y樓是獨立開來的,不能以此殃及各項指標都符合建築標準的Y樓。監管事故樓的包工頭和Y樓監造經理根本不是同一個人,事故樓使用偽劣水泥,屬於包工頭個人的偷工減料行為。現該包工頭已被刑拘,他的私人行為給佟氏集團造成了重大損失和負面影響。事故發生後,佟氏集團積極組織善後,安撫工人的情緒,積極給受傷的工人治療,並對受害者家屬先行賠付五十萬。法官可以問羅娟,是否收下了這五十萬,我們這裡有她親筆寫的收據。」

江照願低頭翻看自己的證據檔案夾,卻找不到那張羅娟簽字的收據。

無法呈上證據,這是極大的不利。

「可以傳Y樓的監造經理出庭做證,證明Y樓與事故樓分別是獨立的個體,原始的圖紙設計也一併呈上。」江照願說著,繼續找圖紙。

在傳喚證人之後,卻不見證人的身影。

江照願回頭望了一眼佟卓堯。

曼君趁熱打鐵:「被告律師所謂的證人證言和證據全部得不到驗證,所以只算是一面之詞。我請求法官給我的當事人一個公道,並強制停止Y樓的施工計畫。」

官司進展得很順利,沒有她想像中那麼棘手,江照願是常勝將軍,竟犯了這麼低級的錯誤,與證人事前不溝通好,證據不足就敢當庭宣布。

結果如曼君所料,佟氏集團賠償羅娟各項損失,並且法院還下達了強制執行的命令,封鎖Y樓,暫停施工。

她很滿意這個結果,卻還沒有做好如何應對這個結果之後的問題。

江照願並不服氣,走到她面前,說:「阮曼君,我不是輸給了你,我是輸給了他。你不要得意得太早,你看似贏了,其實有可能最大的輸家是你。你讓這個高高在上的男人跌落在你手裡,你覺得你們還有情分可言嗎?」

「你當然是輸給了他,他是錯誤的,你要做他的代理律師,你是自毀名聲,至於我和他的私人情感,我想我和他都認為你一個外人沒資格過問。」她言語犀利,毫不讓步。

走出法院,她看到他接著電話,快步上車,官司的結果一公布,Y樓計畫終止,他馬上就會迎來股東們的狂轟亂炸,股市暴跌,甚至其餘樓盤也會遭到質疑,佟氏集團將面臨一次重大危機。

何喜嘉抱著文件包,問:「師父,你有沒有覺得我們今天贏得太容易了?我都還沒回過神,我們準備的那麼多材料,居然都沒用著,江照願在庭上屢次失誤,倒成全我們了。」

「是我們高估了對手。」她看他的車疾馳而去,此刻,又為他的處境擔憂。

這就是法以外的情。若他一開始不這麼堅持,及時停止Y樓,事情也不會鬧這麼大,他以前是個多單純的男人,畫著漫畫,可以甘於在小漁村過平靜的生活,為什麼現在他就是放不下這些非法的利益。幸好事故樓的包工頭承認私下購買偽劣水泥的事,佟氏才免於刑事訴訟。他難道真不明白,她極力終止Y樓,是在挽救他嗎?若Y樓以後出事,那他能逃脫得了懲罰嗎?

他卻認為她是太想做上海第一大律師了。

在他眼裡,她是要名氣;在她眼裡,他是要金錢。原本兩個都是清清白白,把感情看得高於一切的人啊。這個上海,繁華看盡,倒不如小漁村那般澄凈無染。她寧願回到小漁村,和他做回過去的普通夫妻。

如今一個是律政佳人,一個是地產大亨,偏偏互相傷害。

「阮律師,你等一等。」羅娟的聲音憔悴無力。

她看羅娟毫無勝訴的喜悅,安慰道:「相信佟氏集團很快就會把賠償金給你的,你拿著這筆錢,帶兩個孩子回老家,好好照顧孩子,別再四處奔波了,有難處的話,就給我打電話。」

羅娟面露愧疚之色,吞吞吐吐地說:「阮律師,你是個好人,其實,他也是個好人,那個五十萬,他給過我了,是我貪心,我怕說出來,你會不幫我。我知道他是你的丈夫,你又快生了,我讓你們夫妻反目成仇,我真是恨我自己……」

「羅姐,沒事,你有你的難處,一個人養活兩個孩子,是不容易,錢是你應得的。我和他之間的問題不在於你,你無須自責。你快回去吧,家裡孩子還等著你。」她不想對這個可憐的女人有什麼抱怨。

何喜嘉贏了人生中的第一場官司,到底還是個孩子,手機響個不停,對曼君說:「師父,我同學讓我請客吃飯唱歌,你要不要去呢?」

「我不去了,你看我的肚子,哪裡還能去玩,我待會兒去醫院產檢。你去玩你的吧,記住,不許透露工作上的事。」她笑著說,看何喜嘉雀躍的樣子,和她以前真像。

多多走了過來,何喜嘉把曼君交給多多,這才放心離去。

「哎呀,年輕真好,這女孩子才20出頭吧,你看,連走路都是蹦跳著的,再看看我們,站在青春的尾巴上,早已忘了青春的模樣。」連多多都承認,歲月不饒人,自己不再是當年那個嚷著永遠是16歲少女的李多多了,看來在麗江,柔軟的光陰讓她沉澱了。

曼君挽著多多的胳膊說:「走吧,現在你這個沒了青春的人,要陪我這個孕婦去產檢。」

「行,看在你腹中我乾女兒的分上,我會百般呵護你,但是你今晚必須跟我講講,這半年來,你和佟少之間的故事。我太好奇了,這世上居然存在一種事物形態可以將兩個如膠似漆的神仙眷侶給分開,快告訴我,我好用來拆散別的恩愛夫妻,比如袁正銘。」多多狡黠一笑。

她真是服了多多,說:「你還惦記著袁正銘啊,別提他了,我和佟少走到今天,他可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晚上再和你慢慢說。」

「你住哪兒啊,你的車呢?」多多張望著問。

曼君故作輕鬆:「住酒店,我凈身出戶,難道你連這點都看不出來嗎?」

在醫院,曼君做了常規的產前檢查和B超。

醫生拿著B超單仔細看著,又看了一眼她身上的職業裝,說:「你現在還在工作嗎?」

「從明天開始,就暫停工作,安心待產了。醫生,有問題嗎?」她緊張地問。

「雖然你這是二胎,但照目前看,有胎盤早剝的跡象,非常危險。如果有腹痛和出血的癥狀,你要馬上來就醫,當然,現在就住院更好。」醫生說。

她驚慌失色,在關乎孩子健康的事上,她永遠無法鎮定,這是天底下所有母親的共性。

「我目前還沒有出血和腹痛,現在懷孕還不到九個月,如果卧床休息,孩子還能保多久?」她抓著多多的手,手都在顫抖。

醫生說:「這個我無法保證,能夠足月是最好。你還有半個多月就足月,如果不住院,那你自行觀察,有腹痛和出血就及時來醫院,建議37周終止妊娠,這樣孩子也不算早產,母子平安最好。」

從醫院出來,多多安慰她:「醫生說的話,總是誇大的。這樣,這半個月我寸步不離地照顧你。反正你也結束工作了,好好卧床休息,半個月後再來醫院,今天的B超顯示,寶寶都有六斤多了。」

「是啊。只能這樣辛苦你了,我都不知道如何感激你,你總在我最需要的時候,陪在我身邊。」

「哈哈,說什麼見外的話,以後我生十個八個,全部都要你來照顧我!」多多誇張地說。

「我舅媽呢?」

「哦,她回去了,還找佟少要了一筆錢,說是跑路費。我暈,你怎麼攤上這麼個勢利眼的舅媽。」

「她一直都這樣,我習慣了,只要她幫著照看我在小漁村的房子,給些錢也是應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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