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夢裡雲歸何處尋 第一節

三天之後的早上,卓其遠度過了危險期,轉入普通病房。

第二天一早,聶卓揚從濱海飛抵昆明。寬敞的落地窗外陽光燦爛,雲南的五月,鮮花盛開,五彩繽紛。因為海拔高,日照強,花朵的顏色飽和度也格外高,顯得特別鮮艷明麗,彷彿少女的笑顏。聶卓揚抬頭望向遠處高高矗立的塔台,他知道唐瀟瀟此時正在上面進行培訓,知道她的生活將會在這繁花似錦的彩雲之南,開啟新的篇章。他深深注目良久,直到眼睛發酸,才轉過身去。不過他並沒有離開航站樓去塔台,而是直接轉機去了梧山。從梧山機場到梧山鎮,還有兩三個小時的車程,傍晚時分,聶卓揚終於到達了這個美麗的小鎮。夕陽西下,彩霞滿天,聶卓揚順著開滿野花的小路來到後山的墓碑前。他靜靜凝視著墓碑上的字,心頭一酸。原來,這就是他父母的名字。生同衾,死同穴。他俯下身,伸出手,輕輕撫摸墓碑上那兩方小小的照片。照片上年輕的夫妻正微笑著看向他。原來,他長得這麼像自己的父親,只有嘴唇像母親。他直直地跪了下去,認真地磕了三個頭,然後撐起上身,把臉頰貼了上去。冰涼的石碑,逐漸升溫,同時似乎有一種力量,從地底傳遞過來,化為一股暖流,溢滿全身。聶卓揚緩緩閉上眼睛,仔細聆聽。良久,他揚起嘴角:「我知道了,爸爸媽媽,你們放心吧。」

在小鎮上住了一晚之後,聶卓揚轉天就乘機經由昆明轉機,飛回了濱海。他先去了醫院,然後驅車去了別墅。「父親給您的。」聶卓揚將一紙離婚協議放到聶舒嵐面前。聽到聶卓揚稱呼卓其遠「父親」,聶舒嵐的瞳孔猛地一縮:「阿卓,他用什麼收買了你?」

「收買?他是我的父親,父親需要收買自己的兒子嗎?還是說,母親您從來只把我當成一顆可以隨意收買的棋子?」聶卓揚聲音平靜,目光中卻透著深沉的探究。

「阿卓你亂說什麼呢?」聶舒嵐勉強笑了笑,仍在掩飾。「父親什麼都跟我說了,不過您放心,無論如何,沒有生恩也有養恩,所以我也會繼續盡心儘力給您養老的。」聶卓揚站起來,「我還有事,先走了。」聶舒嵐驚愕地半張著嘴,卻什麼也沒說出來,離婚協議在她枯瘦的手指下皺成了一團。

聶卓揚從別墅出來,開車回到市區,已是華燈初上。寬闊的馬路,熙熙攘攘的車流和人群,他卻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獨。他想了想,掉頭將車開到了時光酒吧。尊尼獲加金牌珍藏威士忌,薩凱帕朗姆酒,比例對半,再加十毫升梅子利口酒,最後調入蘇維翁白和椰子水。蘇維翁白,長相思。聶卓揚將調好的雞尾酒緩緩倒入杯中,看了看,總覺得少了什麼,於是頭也不抬地對調酒師道:「有沒有檸檬片?」加上一片檸檬,才更符合此刻這種酸澀的心情吧?幾片切好的檸檬片整齊地放在雪白的小碟子上遞了過來,拿著碟子的手指骨節分明,指甲修剪得極短極整齊,腕口精緻的法式雙疊袖上釘著鑲嵌著黑曜石的白金袖扣。聶卓揚有些驚訝地抬起頭:「顧先生?」

「聶機長,咱們也算是有緣。怎麼一個人在這兒喝悶酒?」顧子墨微微一笑,手臂向前一探,拿起那杯雞尾酒,放在鼻端嗅了嗅,「蘇維翁白,長相思。」

「你的眼睛好了?」聶卓揚打量著他,在酒吧並不明亮的光線下他仍然戴著墨鏡。

「我不是完全看不見,只是光線越強,視力就越弱,在強光下就是個瞎子。」見聶卓揚不解,顧子墨又解釋,「你肯定聽說過夜盲症,我這種病,大概可以叫日盲症。」

「只要能看見,就還算好。既然有緣,來,干一杯!」聶卓揚舉起杯子。顧子墨與他碰杯,一飲而盡,然後問道:「有什麼煩心事嗎?你的女朋友呢?」

「走了。」聶卓揚放下杯子,皺了皺眉,搖搖頭,「加了檸檬,味道完全不對了。」

「為什麼不留下她?」顧子墨又問。「你應該問我為什麼不跟她一起走。」聶卓揚嘆了一口氣,也許是因為酒精的緣故,心裡想著什麼就說了出來,「沒錢,是煩惱之源。」

「你會缺錢?」顧子墨不相信地挑了挑眉,「要是真的,或許我可以幫你。我有個表妹夫,專門幫助那些缺錢的人。」

聶卓揚哈哈一笑:「謝謝了,十個億,他行嗎?」

顧子墨修長的手指輕敲了幾下桌子,然後緩緩啟唇:「行。」

聶卓揚認真地看了他一眼,確認他不是在開玩笑或是喝多了:「顧先生,看來我得重新認識你一下了。」

「我就是個廚師而已。」顧子墨撇了撇嘴。

「廚師?」聶卓揚眯了眯眼,然後緩緩挑起嘴角,「潯峰集團的掌門人,如果是個廚師,也是有能力烹制一場十億元盛宴的,又何必為他人做說客?」

顧子墨對他的譏諷不以為忤,反而笑了笑:「潯峰集團本就是做飲食起家的,不過你果然聰明,魏明博沒有看錯人,他說捷航有你在,就值十個億!」

聶卓揚聽到如此誇讚,神色卻一冷:「捷航前運營總監林宇凡大搞油量改革,最後卻是把捷航拖入了四處欠債的窘境,別以為我不知道幕後有誰在幫他出謀劃策。怎麼,先把捷航搞垮了,然後再讓我們求上門?」

顧子墨毫不在意聶卓揚冰冷的語氣,瞭然地笑了笑:「我表妹結婚時我舊病複發沒去參加婚禮,聽說你還是伴郎?這世上沒有永遠的兄弟,當然,也沒有永遠的敵人。有些事,我那妹夫也有他自己的苦衷。」

聶卓揚冷笑:「我並不介意與誰合作,但如果是為了把捷航賣給法國人,我也沒必要留下。」

「聽過一鍋湯的故事嗎?」顧子墨好整以暇地講起了故事,「假如你辛辛苦苦花了很長時間煲好一鍋羅宋湯,最後卻發現鹽放多了,太咸了,你會怎麼辦,倒掉嗎?」

明明是個簡單的故事,卻似乎蘊含著什麼深刻的含義。聶卓揚認真地想了想:「放些糖吧,或者加些水?」

顧子墨搖了搖頭:「加水會沖淡湯的味道,加糖則更糟,不但不能中和掉鹹味,反而會讓一鍋湯完全變了味道。」

「那你有什麼好辦法?」

「放一個削了皮的土豆進去。」

「土豆?」聶卓揚不解。

「對,土豆既可以吸收過多的鹽分,又不會破壞湯的味道,因為羅宋湯中原本就有土豆。」顧子墨微微一笑,「你看,我也就是個廚師而已,所以也講不出什麼大道理,只會打個淺顯的比方。」

聶卓揚若有所思:「融資,但不是外資,而是中國血統的融資。對方是誰?」

「絕對純正的中國血統。」顧子墨笑了笑,緩緩道,「商飛公司,還有,濱海交投。」

聽到這兩個名字,聶卓揚腦海中彷彿被閃電劈開一道光芒!

近幾年民營航空公司持續虧損,血流不止,血最終總要止住,要麼救治,要麼死亡,已經有好幾家倒閉了。捷航原本就資金告急,被機場、航油等債主圍追堵截,如今又被限制了主要航線,更如同雪上加霜,眼看就難逃破產的下場。出路只有兩條:要麼接受外資併購,要麼找到新的資金注入。但眼下這種民營航空公司步步維艱的境況下,很難有公司願意入場燒錢。

然而顧子墨提到的這兩家卻不同。商飛公司當年因中華民族的百年飛天夢想而成立,肩負著讓中國製造的大型飛機翱翔藍天的神聖使命,也是統籌幹線飛機和支線飛機發展、實現民用飛機產業化的主要載體,主要從事民用飛機及相關產品的科研、生產、試驗試飛,從事民用飛機銷售及服務、租賃和運營等相關業務,可謂「不差錢」的政策寵兒。

而對於濱海交投,聶卓揚也大概知道些情況,交投集團目前擁有全資、控股、參股公司幾十家,管理著濱海市三環路和機場,承擔高速公路、城市道路、鐵路、物流、樞紐場站、停車場等交通項目的投融資、建設和經營管理。如果濱海交投願意注資,對捷航來說,既消除了競爭,又不用自掏多少腰包。顧子墨見聶卓揚陷入沉思,便道:「開飛機你是一流,經營公司只怕就是個門外漢,你怕嗎?」聶卓揚猛地抬起頭:「怕?我聶卓揚的字典里從來就沒有這個字!」

「好,有勇氣!不過,經營公司更需要的是智慧。如今民航運輸量以百分之二十的速度在增長,經濟往來頻繁,人口眾多,中國的市場很大,潛力更大。但在這樣一個得天獨厚、飛速增長的市場里,為什麼大多數航空公司卻在虧損?那是因為有人辦公司,把公司當豬養,只希望某天夠肥了,或者催肥了能儘快換些真金白銀回來。這種思路,註定失敗。」

聽了他這生動的比喻,聶卓揚不由得笑了笑,誠懇地道:「顧先生,潯峰集團也算是個傳奇,那您是怎麼把它給養大的?」顧子墨也笑了:「自然是當閨女養,慢慢調教了。」聶卓揚凝神想了一下,雙眉一揚:「好,我去找魏明博!不過,你想要什麼?」他已經猜到了,魏明博是顧子墨的表妹夫。不過即便顧子墨謙虛地說自己只是個廚師,他可沒有忘記潯峰集團是怎樣傳奇地崛起的。

顧子墨,這位從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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