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一日心期千劫在 第二節

「你說什麼?」聶卓揚神色一凜,收回了懸在掛斷鍵上的手指,「林宇凡究竟做了什麼?」

「林總?不,是管理局做出了處罰決定,認為捷航存在重大安全隱患,為確保公眾利益和飛行安全,暫停捷遠航空的主要航線經營許可。」秘書喘了口大氣,頓了頓,才艱難地繼續道,「是除了支線機場外的全部主航線!已經正式發文了,估計很快就會見報。卓總就是為此召開緊急會議,捷航……」

秘書說不下去了,聶卓揚心裡卻十分清楚。捷航這兩年買了不少新飛機,大力擴充航線,可運營管理卻跟不上。飛行員緊缺,機組超時工作,管理混亂,尤其這半年接連出了好幾起事故,受處罰是早晚的事。但停止所有航線的經營許可,無異於掐斷了捷航的生命線。如果此事一兩個月內不能解決,恐怕下一個破產的民營航空公司,就是捷航了!

這個消息太過讓人震驚,聶卓揚一言不發掛斷電話,看了一眼天邊緩緩飄來的烏雲,腳下的油門鬆了松,終於還是打了右轉向燈,減速靠邊停下。

他拿起手機,撥通了林宇凡的號碼。

「你這時候才給我打電話,不嫌太遲了嗎?」林宇凡的聲音輕鬆,似乎心情很好。

「林宇凡,你到底想幹什麼?吃著捷航的飯,卻要砸捷航的碗!」聶卓揚瞬間像被點燃了怒火,「我以為你只是想要捷航,好,我不跟你爭。沒想到你竟然是想毀了捷航!這對你有什麼好處?」

「我可沒這麼大的能耐,是捷航積重難返,我不過火上澆油罷了。我說過,我想要的不多,我只是,想要一個公道!」林宇凡忽地愴然一笑,「幫我父親討回遲來的公道!」

「你父親?」聶卓揚露出狐疑的表情。

「對,我父親!」林宇凡冷哼一聲,「你該不會也和那些人一樣,以為我是卓其遠的私生子吧?哼,他也配!」

聶卓揚倒吸一口冷氣,心中驚疑不定。當年明明親耳聽到母親對小姨說的,怎麼會有錯?那句幾乎顛覆了他人生的話猶在耳邊:「卓其遠說,宇凡和卓揚一樣,都是他的親生兒子!」

「你不知道吧,卓其遠這麼多年看顧我,不過是為了贖罪!」林宇凡的聲音中滿是徹骨的恨意,「他是害死我父親的兇手!駕車撞人又逃逸,這麼多年逍遙法外,他以為我不知道,好,我就假裝不知道!如今,報應終於來了!」

「撞人逃逸?你胡說,他不是那種人!」聶卓揚想也沒想便出聲反駁。即便卓其遠是個不合格的父親和丈夫,但在他心中,父親一直是條敢作敢當的漢子!

「不信的話,你就親自去問問他吧。我要登機了,你聽……」林宇凡似乎把手機拿離了嘴邊,於是廣播聲就傳了過來。「各位旅客請注意,濱海前往昆明的星航3207航班現在開始登機……」聶卓揚心頭大震:「你!」

「對,我要去雲南,跟瀟瀟一起,而你已經趕不及了。」林宇凡頗為得意地笑了笑,然後聲音一緩,「阿卓,你說你可以什麼都不要,其實,你什麼都放不下,所以你才會回來,所以,你註定得不到你最想要的!」電話那頭傳來「嘟嘟」的忙音,聶卓揚愣了幾秒,把手機一丟,迅速啟動車子,打左轉向燈併入了主車道,狠狠地一腳油門幾乎踩到了底。矯捷的路虎在高速路上向著機場的方向飛馳,突然遠處天際一道閃電,撕開了烏雲壓頂的天幕,隨即一聲驚雷,大雨瓢潑而下。「吱——」一聲急剎,聶卓揚再次停下了車。他拿起手機,撥打唐瀟瀟的號碼,卻提示已經關機。離起飛時間還有四十分鐘,如果他走員工緊急通道,可能還趕得及。聶卓揚抬眼看向前方,雨越下越大,雨幕彷彿一道牆,隔開了前面的路,也隔開了他和唐瀟瀟。機場塔台就在雨幕那頭,咫尺之近,卻又彷彿天涯之遠!聶卓揚握拳重重地砸在了方向盤上,喇叭發出凄厲哀怨的一聲長鳴。他撥通卓其遠秘書的電話,咬著牙沉聲問道:「哪家醫院?」

飛機從停機位推出,緩緩滑上跑道。唐瀟瀟看了一眼身邊的空位,把頭扭向了窗口。外面,綠草如茵,遠處是她無比熟悉的航站樓和塔台。一百零八米高的塔台直指雲霄,彷彿一把利劍,在她的心頭捅出一個大洞,呼呼地灌進冷風來,有種空蕩蕩的痛感。熟悉的加速力量傳來,發動機的轟鳴聲中,飛機迎著雨幕衝上了藍天。地面建築迅速縮小,漸漸遠去。雨水打在舷窗上,唐瀟瀟的視線也逐漸模糊起來。飛機衝出雲層,轉入平飛。客艙里旅客開始走動。身旁一沉,有人動作頗大地在她左邊的位子坐下。是誰坐了聶卓揚的位置?唐瀟瀟轉過頭,驚訝地睜大了眼睛:「師兄?你怎麼會在這裡?」

「這個位置好啊,據研究,安全出口旁是最安全的。」林宇凡一邊系安全帶,一邊把腳向前伸去,「而且空間大,經濟艙享受公務艙的待遇,多好!你不介意我換過來坐吧?」

唐瀟瀟搖搖頭,疑惑地看著他:「這麼巧,你也去昆明?」林宇凡沒回答她,只是伸出手,略帶涼意的修長手指輕輕觸到她的眼角,聲音一低:「你哭了?」

「我沒有。」唐瀟瀟微微抬起頭,倔強地抿著唇。「想哭就哭吧,我的肩膀借你。」林宇凡不由分說,把她的腦袋按在了自己肩頭。

他低下頭,嘴唇觸到唐瀟瀟的發頂,鼻間聞到了淡淡的清香,熟悉的味道讓他彷彿回到了學校後面那個微風蕩漾的小樹林,女孩美麗的眼睛,溫暖的目光,羞澀的笑容……

她曾經是他最初的救贖,也是他心底最後的純凈所在。「我已經應聘了昆明一家學校的數學老師,為期兩年。」林宇凡側頭看了看身邊的女孩,嘴角輕輕揚起,「以後,這個肩膀就是你的了。」

聶卓揚踏入醫院大門前,下意識地抬頭看了看天。雨勢已弱,淅淅瀝瀝的,天空灰濛濛一片。但他知道,在濃厚的烏雲層之上,三萬英尺的高空,是晴空萬里。自由翱翔在藍天白雲間是他的理想,卻終究抵不過現實的殘酷。林宇凡可以一走了之,可他不行。劉秘書正在門口焦急地踱步,見他來了,高高懸起的心終於落了一半回去,欣喜地迎上前:「聶機長,卓總需要做緊急手術,醫生正等著家屬簽字呢。」聽到要做手術,聶卓揚目光一緊,腳步略頓:「有沒有通知我母親?」劉秘書有些為難地搓了搓手:「打過電話,可她沒有接。幸好您來了。」聶卓揚點點頭,看了他一眼,沒說什麼,大步向醫生辦公室走去。劉秘書緊跟在後面,暗暗舒了口氣。他做了卓其遠五年的秘書,還是第一次面對面見到這位「太子爺」。在他看來,他們父子二人並不太像,卓其遠身材高大魁梧,聶卓揚身姿英挺,偏瘦一些;卓其遠五官輪廓深刻,如刀削斧劈一般立體。相比之下,聶卓揚臉部線條略柔和,更顯俊逸清朗。

聶卓揚不跟卓其遠姓卓,劉秘書暗自慶幸之前在電話里急中生智,稱呼聶卓揚一聲「聶機長」,怕是再合適不過了。雖然這對父子常年不和,但劉秘書知道,卓總對這個叛逆的兒子年紀輕輕就當上星航的機長還是頗為自豪的,想必聶卓揚本人亦然。

如今正值捷航風雨飄搖之時,生死存亡之際,劉秘書看著聶卓揚的背影,目光猶疑不定。這個桀驁的年輕人,是否能成為挽救捷航的希望?醫生辦公室里,聶卓揚神色一緊:「晚期?他一向身體強健,怎麼會……」記憶中山一樣的父親,怎麼會一下子就倒下,又怎麼會一病就這麼嚴重?聶卓揚心頭一陣抽搐,似是被一隻無形的巨手緊緊扯住,又痛又酸。一直以為自己對他只有恨,乍聞噩耗,才知道,不是不在乎,而是太在乎。因為太在乎,所以才不能容忍他有任何污點;因為太在乎,所以才想站在他面前,讓他看到自己,看到自己是如何超越他的。可現在,只怕一切都來不及了。聶卓揚實在無心再聽醫生的一大堆術語,乾脆直接地問道:「大夫,如果做手術,成功的幾率是多少?」

「術後五年存活率,百分之二十。」醫生往上推了推眼鏡,「當然,還需要進行系統的化療和放療。」

「百分之二十?」聶卓揚的手瞬間緊握成拳,「而且只是五年?」

「存活率」這三個字像是一把血淋淋的刀,他怎樣也說不出口。「但如果不做這個手術,令尊有可能看不到明天的太陽。」醫生把手術風險告知書推過去,平靜地看著他。白紙黑字,那一條條手術意外,一個個併發症,讓聶卓揚第一次感到無法決斷有些猶豫。突然,護士推門進來:「病人醒了,要求見家屬。」

聶卓揚邁進病房,看著床上面如金紙的卓其遠,「爸爸」兩個字在喉頭滾了幾滾,終於還是沒有叫出聲。「卓揚,你能來,我很高興。」卓其遠虛弱地笑了笑,「有些話,我現在不說,只怕再也沒機會說了。我自認一輩子坦坦蕩蕩,以前有些事瞞著你,也是出於保護的目的。可如今看來,是我錯了,也到了該讓你們知道真相的時候了。」

「您說,我聽著。」聶卓揚拉過一張凳子,在床前坐下。

「我給你講個故事,有點長。」卓其遠的目光變得悠遠,「你母親舒嵐曾經說過,她這輩子最愛的是舞蹈,然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