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此情待共誰人曉 第二節

鄒小龍一怔:「橫批?這不是對聯呀,是楚辭里的詩,叫越人歌。」

「越人歌?全文是什麼?」聶卓揚緊張得聲音都有些變了。「我也記不清了,但最後這句最有名。」鄒小龍說完,見聶卓揚臉色陰晴不定,心裡直打鼓,猶猶豫豫解釋,「這首詩比較冷門,一般人都不知道。」胡峰也以為聶卓揚是因為接錯了詩句,面子上過不去,趕忙也湊過來:「對對對,我就沒聽過。而且現在網上到處都是亂改成語古詩的,這不誤人子弟嗎!」他們哪裡知道,此刻聶卓揚就像是被雷劈了一樣。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山上有樹木,而樹上有樹枝,這人人都知道,可是我這麼喜歡你啊,你卻不知!原來,當年瀟瀟竟是在向他表白!他已經來不及去細想林宇凡為什麼會篡改了下半句,只覺得彷彿一道閃電,又一個驚雷,拉開了黑沉沉的天幕,讓他的心中雪亮。耳中只聽得到一個聲音:你這個傻子,她是喜歡你的,原來她是喜歡你的,原來她一直都是喜歡你的!這聲音如同重鎚,一聲比一聲響,一下又一下撞擊著他的心臟,讓他的一顆心幾乎要躍出胸膛。旁邊兩人只看見聶卓揚站在那裡,臉上的神色瞬間變換了好幾種,驚訝、狂喜、後悔、懊惱、堅定……沒有一種他們能看得懂。兩人對視一眼,再轉過頭來,聶卓揚已經拿起椅背上的外套,一言不發,大步出了門。「完了,完了,叫你臭顯擺,這下把老大給得罪了!」胡峰瞪著鄒小龍。「不會吧?機長不是這麼小氣的人呀?」鄒小龍撓撓腦袋。「看他臉色的倒不太像是生氣。」胡峰疑惑地說了一句,隨手拿起報紙,眼睛一亮,「嘿,這句我會!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

元旦過後的第二天,北方大部分地區天氣晴好,肆虐的暴風雪止住,公共交通逐漸恢複運行,江南一帶卻仍是烏雲籠罩,竟然還下起了雨,又冷又濕。唐瀟瀟一路小跑進了塔台,跺了跺腳,搓了搓凍得發麻的手,在暖氣的刺激下,打了個響亮的噴嚏。塔台是個冬暖夏涼,濕度溫度都恆定的好地方。當然,這得益於塔台的眾多精密設備,人可以忍受嚴寒酷暑,設備可不行。只是等電梯的片刻工夫,唐瀟瀟接連打了好幾個噴嚏。「誰在咒我啊?」唐瀟瀟揉了揉發紅的鼻尖,嘟囔了一句。旁邊一起等電梯的女孩笑了笑:「也許是誰在想你呢。」唐瀟瀟一怔,微微低下頭,嘴角輕揚,手不由自主地探進包里,掏出手機,卻是黑屏了。大概是昨晚臨睡前忘記充電,自動關機了。唐瀟瀟有些懊惱地撇撇嘴,把手機丟回包里。

上到塔台準備室,唐瀟瀟把手機充上電,就去席位接班了。等到中午要去吃飯的時候,打開手機,看到一條聶卓揚發來的簡訊:「等我回來!!」後面跟著一個航班號。

看著那兩個驚嘆號,唐瀟瀟想了一下,回撥過去。聶卓揚已關機,大概正在飛機上,於是便安心下樓去吃午餐。吃完飯從食堂出來,就看見郎泰站在門口。「瀟瀟,吃好啦?」郎泰憨憨一笑,把手裡的蘋果遞給她,「我外場牌忘帶了,有個朋友托機組給我帶了點東西,你能幫我過去拿一下嗎?」

「沒問題。」唐瀟瀟問清楚了航班號和對方的名字,啃著蘋果,撐起傘,轉身就走。走了幾步見郎泰還一直跟著,不由得笑了笑,「你等著就行了,我拿回來給你送辦公室去。」

郎泰搓了搓手:「那個……東西有點沉,我跟你一起去,然後我留在安檢口等你。」唐瀟瀟見他支支吾吾的樣子,眼珠一轉,上下打量了他一圈:「我說怎麼覺得你哪兒不對勁呢,煥然一新啊。」

今天郎泰的胡楂颳得乾乾淨淨,頭髮梳得整整齊齊的。以往一到冬天,出鏡最多的藏青色棉外套換成了一件筆挺的灰呢半大衣。裡面的工作服也不見了,變成了深藍色襯衣、雞心領羊毛衫,竟然還打了條領帶,下面呢子西褲筆挺,皮鞋鋥亮。

郎泰撓撓頭,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換個風格,還行吧?」

「行,很行!簡直帥得沒邊了!」唐瀟瀟一拍他的胳膊,眨眨眼,壓低了聲音,「小表叔,你是要去相親嗎?」

「哪有,哪有!這不馬上快過年了嘛,總要買幾件新衣服。」郎泰臉上泛起可疑的紅色,匆匆解釋了幾句,就低頭快步向前走去。唐瀟瀟在後面「咯咯」笑:「你不領個媳婦兒,怎麼敢回老家去呀?」

她可是記得清楚,楊不悔今天上中班,而且最近楊姑娘一直把守著貴賓通道。貴賓、特殊旅客、內部員工,走的是同一個安檢口。走到出發大廳,唐瀟瀟的蘋果也啃完了。四處張望一下,剛找到一個垃圾桶把果核丟進去,就聽身後有個高八度的清脆聲音叫道:「唐瀟瀟?」唐瀟瀟眼皮一跳,緩緩扭過頭。在候機大廳烏泱泱的人群中,那一男一女氣質出眾,簡直是鶴立雞群,想不一眼看見都難。

男的身材修長,穿一件煙灰色的呢子大衣,戴著副金絲邊眼鏡,溫文爾雅;女的婀娜高挑,穿著件玫紅色羊絨外套,一頭幹練的栗色短髮,雪白的皮膚,櫻紅的嘴唇,明艷照人,高貴優雅。

正是魏明博和魏碧兄妹。唐瀟瀟不由自主地瞥了在前面等她的郎泰一眼。

這麼多年沒見,魏明博幾乎沒怎麼變,只是氣度更加沉穩內斂。同樣的灰色系,魏明博穿著有型有款、矜貴高雅,而郎泰,剛才唐瀟瀟還覺得他很不錯,現在兩人一對比,簡直就是陽春白雪和下里巴人的差別。

「瀟瀟,這麼巧遇到你。」魏碧親熱地上前,一點也沒有那次在事故調查會上的咄咄逼人。

見魏碧這麼熱情地招呼自己,唐瀟瀟也只得笑了笑:「哦,我正好過來有事。你們這是要去哪兒?」說著把臉轉向了魏明博,「魏先生,你怎麼沒帶上尊夫人一起呀?」

她問得唐突,魏明博卻還是很有涵養地微微一笑:「哦,你是小碧的……」

「我也是濱海一中畢業的。你們是去旅遊嗎?」唐瀟瀟的確跟魏明博只見過兩次,他不記得自己也是正常。但楊不悔就在前面十幾米遠處的安檢口!魏明博還未出聲,魏碧就搶著回答:「我們去成都。我哥哥是公幹,我是去尋醫。」尋醫?唐瀟瀟不禁扭頭看了她一眼。氣色挺好的呀。魏碧拉著她的手笑了笑:「不是我病了,是聶阿姨身體不好,那邊有個著名的老中醫,她托我去尋個藥方。哦,聶阿姨,就是聶卓揚的媽媽。」

唐瀟瀟頓時明白了她話里的意思,不過此刻她無暇顧及,一手被她拽著,還是轉過身,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魏明博:「魏公子貴人多忘事,不記得我也很正常。可我的另一個同學你肯定記得……」

「瀟瀟,我們趕時間,得先走了。」魏碧打斷她的話,揚起下巴,微微一笑,「等回來我們再聊。」唐瀟瀟才沒心情跟她聊呢,仍看著魏明博道:「那我送你們過安檢吧,正好她今天當值,就在貴賓通道。」

「誰?你同學?」魏明博向上推了推眼鏡,又抱歉地笑了笑,抬起手指敲了敲自己的額角,「不好意思,我有時記性不太好……」魏碧神色微變,一把攬住魏明博的胳膊:「走啦,哥!要來不及了。」說完沖唐瀟瀟揮了揮手。唐瀟瀟見魏明博裝模作樣,心裡騰地竄起一團火。又見他們二人往普通安檢口走去,知道魏明博是想避開楊不悔,一時猶豫著不知該怎麼辦。

這樣始亂終棄的男人,空有一副好皮囊,唐瀟瀟深深地替楊不悔感到不值。可如果硬要他們此刻相見,她無法預料會有什麼樣的後果。這個男人一絲一毫的愧疚都沒有,顯然並不能討回什麼公道,反而會對楊不悔造成又一次傷害。

唐瀟瀟嘆了口氣,追上朗泰:「走吧。」

「你朋友?」朗泰問。唐瀟瀟點點頭,又搖搖頭,卻見魏明博走到一半,對魏碧說了句什麼,又轉身向貴賓通道走去。魏碧跟在後面,神色大為緊張,似乎想攔又不敢攔。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這就是命運,也許讓楊不悔見到他,一次痛個夠,才能徹底死心,重新開始新感情。「你就在這兒等我好了。」唐瀟瀟把郎泰帶到牆邊的一大幅廣告下,轉身要走。「我到安檢口等你唄。」郎泰抬腳想跟過去。唐瀟瀟趕緊回身按住他:「別,灰太狼,你就站在這兒別動,否則後果自負!」郎泰見她一副緊張的樣子,愣了愣,忽然壓低聲音問道:「是他?」

「什麼?」這回輪到唐瀟瀟愣住了。郎泰看向魏明博的背影,垂在身體兩側的雙手緩緩攥起,眯了眯眼睛,一字字道:「那個男人……」唐瀟瀟見他這種表情不由得嚇了一跳,難道楊不悔把什麼都告訴他了?來不及多問,只說了句「在這兒等我」就匆匆向安檢口走去。

誰知郎泰從後面大步越過她,從衣服口袋裡掏出外場牌,在感應器上刷了一下就跟進去了。唐瀟瀟跺了跺腳,也趕緊跑過去。「哎,你們怎麼都不排隊呀?」後面的旅客面露不滿。唐瀟瀟晃了晃證件:「對不起,工作人員,進去有急事。」此刻魏明博正站在楊不悔身前的半圓形檢查台上,微微低著頭,目光直直地盯著她。而楊不悔看也沒看他,垂著眼帘,手裡的長條形探測器碰了碰他的胳膊,用公事公辦的腔調冷冰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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