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此情待共誰人曉 第一節

當清晨的第一縷曙光照進病房,聶舒嵐睜開了眼睛,看見趴在床頭的聶卓揚,抬手撫摸了一下他的發頂。聶卓揚抬起頭,揉了揉眼睛,關切地道:「媽,你醒了?還有什麼不舒服嗎?昨晚怎麼好好的就暈了過去?」聶舒嵐搖搖頭:「我沒事。昨晚可把小碧嚇壞了,也多虧了有他兄妹兩個在……」醫生和護士進來,做了些檢查,說是可以出院了,聶舒嵐卻要求下午再走。聶卓揚覺得多觀察半天也好,不料等病房裡就剩下他們母子二人,聶舒嵐突然抓住他的手道:「阿卓,幫我聯繫一下霍律師,請他來醫院一趟,越快越好!」

「媽,你這麼急找他有什麼事?」聶卓看了一眼母親,有些奇怪。聶舒嵐沉默片刻,咬了咬牙:「我要立遺囑!」聶卓訝然:「媽,你說什麼?醫生都說了你沒事,回家休養休養就好了。」

「我要立遺囑!」聶舒嵐枯瘦的手指緊了緊,眼中掠過一抹厲色,「務必在你父親從瀋陽回來之前,請霍律師過來見我。」聶卓揚凝神看向臉色蒼白憔悴的母親:「為什麼?」他剛才仔細問過醫生,母親的身體雖然一直不好,但短期內應該無礙。一定是突然出了什麼變故,而且這變故,多半和父親卓其遠有關。聶舒嵐沒回答他,只看著他緩緩道:「阿卓,你十六歲考入飛行學院,二十歲畢業,你不肯來捷航,執意要進星航,說是要憑自己的實力證明自己。如今,你不但是最年輕的機長,而且馬上就是最年輕的教員,你已經證明了你的能力。今天媽媽在這裡正式問你一句:你準備什麼時候回捷航?」聶卓揚沉默片刻,張口還是那句話:「為什麼?」聶舒嵐嘆了口氣:「這兩年捷航表面風光,擴充太快,尤其是去年貸款巨資新購了一批飛機,想要開拓東北航線,結果因為種種原因,進退兩難,現在已經是負債纍纍。」

「我還以為您這個捷航董事從來不理事的呢。 」聶卓揚挑了挑嘴角,聲音卻沉了沉,「那您又知不知道,魏家老大專做融資併購的,捷航已經上了他們的菜單? 」

「我知道啊,所以才讓你跟魏家兄妹多親近。我們要掌握主動權!」聶舒嵐意味深長地拍了拍他的手背,「尤其是小碧……」

「媽,您不會把當年外公的玩笑話當真了吧?」聶卓揚打斷她,「我可是一直把她當妹妹看待,再說,我已經有女朋友了。」

「那有什麼關係?」聶舒嵐淡淡一笑,「誰還沒在年輕的時候風花雪月過,胡鬧過也就算了。」

「媽,您就這麼想把你兒子給賣了?外公在天有靈,知道了可是會心疼的。」聶卓揚撇嘴道。

「我當年就是沒聽你外公的話,一心想找自己的所謂真愛,結果落得如此下場。」聶舒嵐拍了拍他的肩頭,嘆道,「阿卓,小碧喜歡你,你也不討厭她,感情嘛,在一起時間久了就培養出來了……」

話剛說到這裡,聶卓揚的手機響了,他低頭看了簡訊,臉上不自覺地露出溫柔的微笑。聶舒嵐臉色微變,卻仍然保持著和藹的語氣:「誰呀?又是你哪個女朋友?」聶卓揚眸光閃了閃,嘴角輕揚,竟難得地露出些大男生般的羞澀來:「是我想讓她成為我女朋友的那個。」說著站起身來,「您安心歇著,真想見霍律師,打個電話就是了。」

「阿卓!」聶舒嵐叫住他,緩緩地道,「你剛才問我為什麼要立遺囑,那是因為你父親已經立了遺囑!他竟然給你和姓林的那小子留了一樣的份額!」

「是嗎?他還真是公平。」聶卓揚冷冷一笑。

唐瀟瀟回到濱海時,已是聖誕夜的晚上九點,照舊有一輛貴賓車到飛機底下接了她,卻是直接回了民航小區。至於聶卓揚,她發了簡訊過去,他卻始終連個電話也沒有打來。他家裡究竟出了什麼事?唐瀟瀟心中不由得有些擔憂。下車走進樓門,她剛要伸手去按牆上的樓道燈開關,突然從旁邊陰影處閃出一個人,從後面一把抱住了她!唐瀟瀟大驚,張嘴欲呼,不料那人動作更快,手臂一帶就把她轉了過來,有什麼溫軟的東西就覆下來堵住了她的嘴。熟悉的氣息,熟悉的感覺,唐瀟瀟心裡一松,然後合齒一咬。聶卓揚悶哼一聲,卻仍然緊緊攬著她。「放手!」唐瀟瀟抬手捶了他兩下,奈何天冷衣服厚,效果比搔癢還不如,又乾脆重重地踩了他一腳。聶卓揚反而不屈不撓地兩隻手都抱上了她的腰,低聲軟語:「都是我不好,還說陪你過聖誕,卻半路放你鴿子,你是要咬死我,還是踩死我,隨你處罰!」唐瀟瀟在他懷裡小小地掙扎了一下:「我爸爸在家呢,被他看見了,搞不好真要打死你!」聶卓揚一笑,放開了她:「我還一直想問呢,你爸媽為什麼那麼討厭飛行員?」

「我怎麼知道。」唐瀟瀟伸手按亮了樓道燈,見他還穿著昨天在北京那身衣服,眼睛裡都是紅血絲,眼下也有些泛青,明顯睡眠不足的樣子,就連下巴都冒出了些胡楂,不由得一怔,「你一直在醫院?你媽媽怎麼樣了?」

聶卓揚不答,靜靜看了她片刻,緩緩開口:「瀟瀟,做我女朋友吧。」唐瀟瀟仰臉看著他,眸光微轉,然後垂下了眼帘,輕聲一笑:「演出早就已經結束了,你太入戲了吧?」

聶卓揚攬著她的手指一緊,隨即也笑了笑,隱去了所有的情緒,把她往懷裡輕輕抱了抱,親了親她的額頭,只是溫暖的一吻:「小雨點,聖誕快樂!上去吧,好好休息。改天我有空了再找你。」

唐瀟瀟上了樓,鞋也沒換,外套也沒脫,徑直進了自己的卧室,也不開燈,快步走到窗口向下望去。樓下空無一人,只有天邊一輪明月,投下孤寂清冷的淡淡月光。多情只有春庭月,猶為離人照落花。唐瀟瀟抬起手,「唰」地拉上了窗帘。

休息的第二天正是周六,唐瀟瀟買了些水果,來到了海天御苑林宇凡家樓下。她按了半天門鈴,無人應答,打手機也沒有人接,只有彩鈴的歌聲反反覆復在唱。

不知為什麼,此刻往事如潮,紛紛湧上心頭,唐瀟瀟捧著一袋子水果神不守舍地下了樓,也沒有注意到那輛熟悉的黑色路虎正倒入她身後的停車位。

冬日的上午,陽光溫潤地照在四季常青的灌木上,小區里的人上班的上班,上學的上學,只餘下三三兩兩曬太陽閑聊的老人,時不時傳來嬰兒歡快清脆的咿呀學語聲。遠處,一個面容清俊的年輕男子,靜靜地坐在花園的長椅上,瘦削的脊背挺直,透著孤傲和倔強。旁邊,擺著一對拐杖。

看見那對拐杖,唐瀟瀟心頭猛地一震。他出去治病幾個月,竟然還是要依靠雙拐嗎?他那般驕傲的人,以後怎麼辦?唐瀟瀟不敢想下去,深吸一口氣,緩緩走過去,小心翼翼地叫道:「師兄。」林宇凡扭過頭,雖然臉色還有些蒼白,但看起來精神尚可,只是人似乎瘦了一圈,臉上的稜角都凸顯出來,更顯清癯。他微微揚唇,露出一個淺淡的微笑:「你怎麼來了?」說著他拿過雙拐,吃力地撐著站起來。唐瀟瀟心中大慟,再也忍不住,淚水奪眶而出,丟下手中的水果袋子,上前一步,伸臂扶住了林宇凡。遠處的黑色路虎一直沒有熄火,尾部的排氣管在冷冽的空氣中吐出陣陣白霧。良久,終於打了轉向燈,掉頭離去。「師兄,你回來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我好去機場接你。」唐瀟瀟把臉靠在他的肩頭,哽咽著問。林宇凡沉默片刻,嘴角微彎,淡然一笑:「我這不是能站起來了嗎?放心,明天我就回捷航恢複工作了。你是跟阿卓一起來的吧,他人呢?」

「阿卓?」唐瀟瀟一怔,搖搖頭,「我不知道,他……你們和好了?」

「和好?」林宇凡的嘴角泛起一絲譏誚,「我們一直都是好兄弟。」少年時意氣相投,兄弟相稱,可也敵不過知道真相的那一刻。

濱海連續幾天都陰沉沉的,是一年之中最冷的時候。即便到了元旦,太陽也不肯露個笑臉。而本應元旦從吉林返回濱海的聶卓揚,卻因為遭遇大雪,機場關閉,滯留在當地。

機組成員不甘寂寞,圍坐成一桌,熱氣騰騰地吃起了火鍋。

胡峰見聶卓揚沒怎麼動筷子,捅了捅他:「怎麼,不舒服?」

聶卓揚搖搖頭:「沒事,就是太辣了,胃裡火燒火燎的。」

「是不是上次食物中毒的後遺症?我早就好了,吃什麼都香!」胡峰一笑,轉頭招了服務員來:「有沒有什麼養胃的粥,來一碗。」

其實聶卓揚的胃也早好了,但吃什麼都感覺味如嚼蠟。自始至終都是他一廂情願吧?愛他的,他不愛;他愛的,不愛他。

不過多時,服務員端來一盅粥,雪白的粥面上點綴著翠綠的香蔥碎、橙紅的枸杞粒,煞是好看。聶卓揚看了一眼,忍不住舀了一勺送入口中,有點咸有點甜,入口綿香,竟嘗出了熟悉的味道。

是了,那是唐瀟瀟給他煲的粥的味道,落入肚中,暖暖的,從胃到心,都熨帖了。

魔障了,吃碗粥都能吃出情意綿綿來。聶卓揚微微搖頭,卻繼續喝了一勺,又一勺。

結賬的時候,號稱要請客的副駕胡峰拿著賬單看了幾眼,指著中間一項問服務員:「你們這是黑店呀?一碗清粥要一百二十八塊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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