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十年蹤跡十年心 第一節

一個家裡開婚慶公司的老同學,唐瀟瀟對自己靈光一現冒出來的說辭很滿意。這是個相當靠譜的說法,以至於父母都輕易相信了。

「哪個同學啊?中學還是大學的?哪天帶回家來我看看。」肖婕關心地看著女兒。

唐瀟瀟應景地臉上一紅:「什麼呀,他現在正追我呢,還沒到見家長那一步吧?」

老唐點點頭:「也是,得多考察考察。咱不能急,女孩子嘛,要矜持。」

「爸!」唐瀟瀟這回是真的臉紅了,從沙發上竄起來就回自己卧室了。

「嘀」一聲,簡訊響,是聶卓揚的:「我可有段日子沒喝上粥了,今天我回來早,晚上八點半頂樓見。」

聶卓揚家那棟樓是帶電梯的十二層,頂樓天台是公用的,天氣好時,白天會有人晒晒被子什麼的,到了晚上基本沒人會上去,尤其是初冬寒風瑟瑟的夜晚。

唐瀟瀟拎著保溫桶上了天台,推開鐵門就聞到一股烤肉的香氣。只見欄杆上掛著兩盞「氣死風」馬燈,聶卓揚穿了件黑色的飛行皮夾克站在烤架後,一手羊肉串一手刷子正忙著,見她來了,揚眉一笑,舌頭一卷:「小姑娘,來來來,五毛錢一串,不好吃不要錢!」

「五毛錢?大叔,那是我們上學時候的價錢了,現在都兩塊錢一串啦!」唐瀟瀟笑眯眯地走過去拿起一串,吹了吹就往嘴裡送,「行啊,聶少,想不到你還真有兩把刷子。」

「味道不錯吧?」聶卓揚又挑了串烤茄子遞給她,頗有些得意,「以後哪怕我不當飛行員了,去擺攤賣烤串兒,也餓不死。」唐瀟瀟搖頭:「手藝不錯,做生意不行,賣五毛錢一串肯定虧死了……嘶!」

「饞嘴貓,燙著了吧?」聶卓揚變魔術般又從身後拿出一罐啤酒,拉開了拉環遞過去。吃烤串怎麼能沒有啤酒呢?今晚的天氣不錯,雖說有些冷,可月朗星繁,也沒什麼風。兩人邊烤邊吃邊喝邊聊,不亦樂乎。「你還記不記得我們小學後面那家碳燒生蚝?剛開張那會兒,我爸幾乎每星期都帶我去一趟,一邊吃碳燒生蚝,一邊喝二鍋頭。」

「你也喝?」

「我爸高興時會分我一小杯,小小的一杯。」唐瀟瀟伸出指尖比畫著。「原來你的酒量就是這麼練出來的,小酒鬼!在學校還裝小淑女呢。」

「我爸說女孩子酒量好,也是保護自己的一項本事!」

「那下次咱們烤生蚝,啤酒也換成二鍋頭,怎麼樣?」唐瀟瀟一撇嘴:「就你那點酒量?算了吧,喝醉了我可背不動你。」聶卓揚笑了,正要答話,手機響了。他掏出來看了看,臉色就是一沉,然後走到一旁去接電話。

唐瀟瀟的心莫名地緊了緊。平時的聶卓揚,是明朗洒脫的,挑唇微笑時帶著些玩世不恭的味道。穿上飛行員制服的聶卓揚,是意氣風發的,透著讓人可信賴的認真、自信和堅定。但此時的聶卓揚,身影隱藏在陰暗中,夜風送過來不甚清晰的隻言片語,語氣冷漠而決絕,甚至帶著些狠戾。

哪一個才是真正的他?唐瀟瀟有些迷惑。他們都長大了,他不再是那個陽光下抱著籃球一臉壞笑的少年,她也不再是咬著筆頭仰望星空的少女。聶卓揚打完電話回來,就彷彿什麼事也沒發生,繼續嘻嘻哈哈地往羊肉串上刷著燒烤汁,一邊笑話她笨手笨腳又把肉烤煳了。唐瀟瀟也笑,抓了一大把孜然和辣椒撒在烤煳的羊肉串上,逼著聶卓揚吃下去。聶卓揚被辣得直咳,拿起啤酒,晃了晃都空了,就又打開唐瀟瀟帶來的粥,也不拿勺子,仰起頭就往嘴裡灌。「哎呀,有你這麼喝的嗎?浪費!」唐瀟瀟在一旁急得直叫。

聶卓揚咂咂嘴,扭頭:「你這粥有什麼特別的嗎?加了什麼?」

「牛嚼牡丹!」唐瀟瀟白了他一眼,彎腰去收拾東西。「等會兒再收,來,有好東西給你看。」聶卓揚拉起她的手,動作無比自然。唐瀟瀟手心一熱,彷彿變回了小女生,乖乖地被他牽著到了天台的另一邊。那裡,支著一台望遠鏡。「今晚天氣不錯,應該可以看到。」聶卓揚一邊教她怎麼調節焦距,一邊告訴她那裡是什麼星座,「那就是獵戶座,冬夜星空的中心。它的左下方有一顆很亮的星星,看到沒有?那就是大名鼎鼎的天狼星了……」望遠鏡前,兩個人的頭靠得很近,溫熱的氣息噴洒在腮邊,唐瀟瀟只覺得有一點點熱,從那裡緩緩蔓延開來。「那是北斗七星,對不對?」她終於自己找到了一個星座,興奮地扭過頭,嘴唇瞬間碰到了什麼溫軟的東西。那是,聶卓揚的嘴唇?「嗡」地一下,彷彿有滾燙的熔岩瞬間炸開,唐瀟瀟的整張臉都燒了起來。好在天台光線昏暗,聶卓揚似乎並沒在意,湊過來認真地看了看望遠鏡,然後偏頭微微一笑:「沒錯,那就是大熊星座的北斗七星。」冬夜的星空壯麗,他眸中映著滿天星光,比天狼北斗還要璀璨。寂靜的天台,唐瀟瀟聽到「撲通撲通」的聲音。是她的心跳嗎?她抬手按住了胸口。這顆曾經被他傷得千瘡百孔的心,在這寒冷的冬夜,又再一次為他而劇烈跳動了嗎?就像蝴蝶永遠戀著花,就像飛蛾永遠擺脫不了撲火的宿命?

唐瀟瀟轉天去上白班時,又一束香檳玫瑰靜靜地等著她,卡片上只有一句沒署名的留言:「下班塔台前面等。」現在大家都已經知道了她的「新男友」是家裡開婚慶公司的老同學,對於她這樣平凡的女孩,這才是一個比較靠譜的男友,不會引來各種羨慕嫉妒恨。唐瀟瀟上了塔台,定了定心神,坐到自己的位置上。旁邊氣象通波的喇叭里,傳來單調而機械的女聲:「風向230度,2米每秒,能見度8公里,溫度13度,場壓1009……」

天氣不錯,航班有序起降。一個時段快結束時,南坪空軍管制室來電話,說空軍有緊急任務,戰鬥機起飛,要求避讓。

南坪機場是個軍用機場,在虹川機場南面不遠處,平時民航飛機可以從上面直飛過去,省時省油。但每逢空軍出任務或是訓練,南面的民航臨時航路就要關閉,飛機需要繞飛過那一大片空域。

雷達屏幕上,一架捷遠航空的572航班正在按照標準進近程序從南往北進場,唐瀟瀟按下發話鍵:「捷航572,因空軍有活動,終止進近,上升900米通場。」一分多鐘後,機組證實已上升到指定高度,唐瀟瀟繼續指揮飛機上升到本場上空後,飛往02號跑道左三邊,向轉彎點飛,然後保持高度,盤旋等待。機組進行復誦過後,詢問是否可以上點高度。聽得出,機組的聲音裡帶有抵觸情緒。唐瀟瀟可以理解,換了哪架飛機快落地時被終止進近也會不樂意,於是耐心地要求飛機保持900米高度,隨後又指揮其他進場飛機避讓。誰知不到兩分鐘,尖厲的告警聲就響了起來。唐瀟瀟看了一眼雷達標牌上那紅色的警告字元,立刻指揮捷航572航班上升高度。「怎麼回事?」塔台領班主任饒偉峰跑過來。「觸發地形低高度告警了。」唐瀟瀟頭也不回地說了一聲,咬了下嘴唇,迅速而有條不紊地指揮飛機。捷航572加入跑道長五邊,十多分鐘後安全落地。唐瀟瀟這才長吁一口氣,按正常流程交接給下一個時段的管制員。

這麼寒冷的天氣,唐瀟瀟的鬢角卻滲出汗來。她從席位上站起來,向饒偉峰簡短地描述了事情經過:「我讓他終止進近後,通場飛往02號跑道左三邊,在10海里程序轉彎點等待,可他卻按復飛程序,通場後左轉,210度航向加入三邊,結果就飛到西邊山頭上去了……」

饒偉峰沉著臉聽完,皺眉半晌才點了點頭:「你的指揮沒錯,責任應該不在你。」觸發近地告警屬於嚴重飛行事故癥候,但唐瀟瀟也堅信自己沒做錯什麼。事故沒定性,在原因和責任的正式調查開始之前,她還得站好這班崗。誰知道下午又出事了,而且又是捷航的飛機!起因是捷航一架飛機發生機械故障,後面的航段自然就要延誤了。但因為捷航飛機調配不過來,航班一直延誤到傍晚,有幾個旅客在焦躁憤怒之下失去了理智,沖入了停機坪和滑行道,還阻攔其他航班的擺渡車。在一片混亂的情況下,又有一個人不知怎麼的出現在跑道邊的草坪上,直接向跑道跑過去。此時一架飛機正準備降落,距離落地時間不到一分鐘,情況非常緊急,塔台立刻啟動應急預案,唐瀟瀟也迅速指揮那架飛機復飛。當時飛機的高度只有240米,機頭重新仰起,堪堪在最後決斷高度前復飛成功。企圖穿越跑道的旅客被急忙趕去的場務人員控制住,大鬧停機坪的旅客也被帶走,唐瀟瀟才終於結束了緊張驚險的一天工作,只覺得整個人都快虛脫了。倒是領班主任饒偉峰鼓勵地拍了拍她的肩頭:「看來出去歷練一下果然長進不少,起碼遇事不慌了。今天表現不錯!」

終於下班了!唐瀟瀟猶猶豫豫地向塔台前面走去。

這回不是勞斯萊斯,也不是保時捷,而是一輛白色的寶馬。唐瀟瀟原以為聶少的車怎麼也得是寶馬七系,誰知走近一看,竟然是最低配的華晨寶馬,和氣象部門那個「股神」的車是同一款。

聶卓揚仍然一副酷酷的墨鏡,但黑色皮夾克換成了米色細條絨休閑西裝,裡面小立領斜紋襯衣,瀟洒中透著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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