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當時只道是尋常 第一節

民航醫院住院部二樓最頂的一間病房裡靜悄悄的,四壁雪白,窗外落光了樹葉的枝條隨風飄蕩,一派深秋瑟瑟。已經住了幾天醫院的聶卓揚百無聊賴,伸了個懶腰,剛嘆了口氣,餘光瞥到門縫外有人影探頭探腦,便坐直了身子喝道:「誰呀?鬼鬼祟祟的!」

「誰鬼鬼祟祟了?」唐瀟瀟推門進來,看了看床頭堆滿的鮮花和水果、補品,「你的粉絲團都撤啦?」聶卓揚挑唇一笑:「我讓護士趕她們走了,現在這裡戒嚴了,除了我的老同學唐瀟瀟,誰也進不來!」話音未落,一個六十多歲的女人又推門進來,手裡拎著個保溫桶。唐瀟瀟撇了撇嘴,閃到一旁。聶大少的話,真是連個標點符號都不能信啊。女人看了她一眼,對出現在聶卓揚病房的女孩似乎早已司空見慣,什麼話也沒問,唐瀟瀟只好尷尬地笑笑,算是打了聲招呼。「梁姨,不是說了不用送飯給我嗎?醫生限制我飲食呢。」聶卓揚指了指床頭板上的醫囑。「是粥,你可以喝的。」梁姨把保溫桶放到床頭柜上,看了看滿滿的桌面,拿起那兩大捧花,扭頭問唐瀟瀟:「小姑娘,你送的?」唐瀟瀟搖搖頭,梁姨就把花往她懷裡一塞:「那就送給你了,拿走吧。」

「啊?」唐瀟瀟深感莫名其妙。梁姨也不理會她,自顧自地從袋子里拿出碗和勺子擺好,又叮囑聶卓揚:

「熬了幾個小時的粥呢,一定要喝啊!我先走了,晚飯時再來。」

「不用,真不用,醫院這有專門的配餐。」聶卓揚一臉無奈,見梁姨要走,又問,「我住院的事,我媽不知道吧?」梁姨回過頭:「她要知道了還得了?前幾天才犯過病,還沒緩過來呢。」聶卓揚舒了口氣:「那就好,千萬別告訴她。我沒什麼事,過幾天就出院了。」見梁姨走了,唐瀟瀟把花往聶卓揚身上一放,笑嘻嘻道:「鮮花獻給英雄!我說英雄,沒什麼事您就好好休息吧,我也走了。」

「哎,別走啊,有事——」聶卓揚叫住她,拍拍身邊的床板,「過來,真有事。既然來都來了,你就多關心一下老同學吧。」唐瀟瀟拖了把椅子在床邊坐下,眨巴眨巴眼睛:「什麼事?」

「無聊。」聶卓揚看著她,小孩子一樣耷拉著嘴角。「無聊?」唐瀟瀟一笑,拿起他枕邊的手機遞過去,「無聊就上上微博,您本來就是微博紅人,現在更是紅得發紫,粉絲無數,英雄機長啊!吐著血還把飛機開了幾百公里安全飛回來。」

「你就別寒磣我了!」聶卓揚拿過手機,打開微博翻給她看,「急救中心那幫人真損,這麼挫的照片也放上去,我英明神武的高大形象全毀了!你看看這都是些什麼評論——『英雄機長血灑長空』,我又不是開戰鬥機的,再說有那麼多血嗎?還血灑長空!還有這個,『聶機長,你胸口的那一片殷紅已經成為我心頭永遠的硃砂痣』。唉,我沒吐血身亡也要被酸死了……」

聶卓揚齜牙倒吸著涼氣,唐瀟瀟卻悄悄別過了臉。

那些照片她不敢看,雖然事後醫生說,那只是食物中毒引起的消化道出血,只是看著可怕,經過治療並不會留下什麼後遺症。可當時她真的以為他快要死了,耳朵「嗡」的一聲,就什麼都聽不見了,大腦像被雷劈了般一片空白,腿都軟了。

「那什麼呀?給我的?」聶卓揚把手機扔到一邊,指指她拿來的袋子。「小米粥,我夠關心老同學了吧?」唐瀟瀟從袋子里拿出保溫桶。「還是你有心,謝了。」聶卓揚眼睛一亮,伸手去接保溫桶。唐瀟瀟笑眯眯地遞給他:「小米粥養胃,我爸胃不好,我經常給他熬小米粥,這是他早上喝剩下的。」見聶卓揚嘴角抽了一下,唐瀟瀟盯著他道:「你不是說只要我親手做的,你一定吃嗎?」

「行,你就使勁噁心我吧,男子漢一言既出,就是毒藥今天我也喝了!」聶卓揚一臉大義凜然地奪過保溫桶,打開蓋子一看,愣住了,這種顏色的小米粥?

真的沒毒?「專門加了紅糖的,補血。」唐瀟瀟把勺子遞給他。「謝啦!」聶卓揚喝了一口,點點頭,「嗯,味道還不錯,甜中帶香,入口綿滑。」

「紅糖小米粥可是好東西,女人坐月子時喝最好了。」唐瀟瀟見他喝得香,在旁邊淡淡地又補充了一句。「噗——」這回聶卓揚是真的噴了,「小辣椒……我最近沒得罪你吧?」唐瀟瀟抽了張紙巾遞給他,垂下頭:「沒,就是最近有點心煩。」聶卓揚擦了擦嘴,撐著床板看了她片刻,墨黑的眼中忽然漫出一點星光,嘴角牽起,聲音卻低緩下去:「那天晚上,是我媽病了,我在醫院守了她一夜。」唐瀟瀟抬起頭來:「你跟我說這些幹嗎?」

「說了你心情好點沒?」聶卓揚垂眸一笑,伸手把被子上的花都撥到了地上。唐瀟瀟一怔,然後果斷地把自己的不良情緒歸結為管制員大賽的壓力,站起來道:「老同學,你想多了,我得回去背英語了。除非能通過初賽,否則我心情都不會好。」

想起剛才在醫院大門口迎面碰上陳凌,陳凌還關心地囑咐她不要因為準備競賽而累壞了身體,她頓覺壓力倍增。如果她真病了也許就好了,因為有借口堂而皇之地逃脫啊。

「管制員大賽?」聶卓揚懶懶地靠到床頭,嘴裡蹦出一句英文,「A pass enger on board seriously ill.(機上有位旅客病情十分嚴重。)」

見唐瀟瀟沒反應,聶卓揚搖搖頭:「唉,就你這水平,怎麼參加比賽呀?聽不懂嗎?The sick man plains on acute pain in the underbelly.Please arrange first-aid for the patient on arrival.(病患說他下腹劇痛,到達時請為病人安排急救協助。)」

唐瀟瀟終於明白過來,用英文答道:「Copied OK,and the ambuland doctor will beavailable on your arrival.(收到,救護車和醫生將在你們到達時來到。)」

「這還差不多。」聶卓揚勾勾手指,示意她靠近,「現成的資源你都不會利用。這樣吧,你有空就過來,咱們模擬演練!」

唐瀟瀟眼珠轉了轉,不放心地問:「條件?」

聶卓揚緩緩揚唇:「粥,要東北珍珠米熬的。」

從此,唐瀟瀟天天熬粥,聶卓揚天天陪練。一個星期之後,唐瀟瀟對於初賽終於有點信心了。

聶卓揚懶懶地半靠在床上,看著唐瀟瀟站在窗口,正低著頭,專註地把粥一點點舀到碗里。微風掀起窗紗的一角,上午的陽光斜斜地照進來,給她身上籠了一層淡淡的金邊。她今天沒有扎馬尾辯,長發散落了一縷在腮邊,有種說不出的柔美和嫵媚,甚至感覺比母親年輕時還要美。

聶舒嵐是個美人,可也是個忙人,在聶卓揚的記憶中,母親從未親自下廚操持過他的一粥一飯。小時候他生病了,也總是一個人孤獨地躺在病床上。兒童醫院只允許女性家屬陪護,別的小朋友都有媽媽在,而他最多只有粱姨陪著。粱姨是個沉默寡言的長者,不像別人的媽媽那樣會講故事、唱兒歌,溫柔地哄孩子入睡。那時候冰涼的藥液輸進血管里,他總是覺得很冷,總是很想奶奶。

只有遙遠模糊的記憶中,奶奶會溫柔慈愛地呵護他。父親向來只會拿著成績單訓斥他,給他講一通大道理,卻沒有時間輔導他功課,甚至從沒去開過一次家長會;母親對於自己身材和皮膚的關注遠遠多於對他的關注,對待他的標準就是吃飽穿暖、零花錢給夠。後來家裡出了事,他彷彿一夜間長大懂事了。他努力學習,不但考了雙百還跳了級,他拚命鍛煉身體,再沒生病進過醫院……

聶卓揚靜靜地看著唐瀟瀟,被一種溫暖又酸楚的情感纏繞著,心底深處有一股暖暖的東西正在瀰漫開來,溢滿了胸膛,彷彿要融化他整個人。

似乎感覺到背後注視的目光,唐瀟瀟忽然回過頭,看了他一眼,淺淺一笑:「等急了?馬上就好。」

聶卓揚的心跳頓時漏了兩拍,等他反應過來時,已經光腳跳下床,伸手探到了她的額角。

唐瀟瀟身子一僵,拿著勺子的手一抖。

聶卓揚輕輕幫她撩起那縷垂落的頭髮,話一出口卻滿是嫌厭的語氣:「也不紮起來,要是掉到粥里了我還怎麼喝?」

說完他又動作迅捷地跳回了床上,往床頭一靠,下意識地按了按胸口。那裡面的一顆心,正在不受控制地狂跳著。

聶卓揚不禁有些鄙視自己,也算是百花叢中過的人物了,怎麼在她面前就像個情竇初開的小男生?但他隨即又釋然了。他全部的情竇初開與情深不移,不正是她嗎?她就是他的滄海桑田,是他的驀然回首。他現在要做的,就是一點一點,走進她的心裡,並且最終完全佔領!唐瀟瀟把粥端到床邊,瞪了他一眼:「地板那麼涼,光著腳跳來跳去,你還想不想出院了?」聶卓揚發現自己如今對唐瀟瀟這種語氣真是無比受用,接過粥碗,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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