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問君何事輕離別 第二節

「嗯,你也要好好的。」林宇凡聲音喑啞,充滿無限悵然,頓了頓,又話鋒一轉,「不過,你最好和聶卓揚保持距離。」

唐瀟瀟訝異地抬起頭,怔了怔,還是忍不住問出埋藏在心底已久的問題:「師兄,當年你們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林宇凡垂下眼,有些艱難地搖了搖頭:「對不起,瀟瀟,有些事情我現在還無法和你說,可又不想撒謊騙你。你別問了,我能告訴你的只是聶卓揚無論做什麼,對你都不會是認真的。」

唐瀟瀟一愣,隨即撇了撇嘴:「我和他沒什麼的,只是老同學而已。」

「看來你是真的什麼都不知道。」林宇凡嘆了口氣,「星航最年輕的機長,未來最年輕的總飛行師,不,他的雄心壯志,豈止於此。」

送走了林宇凡,唐瀟瀟整個人都失了魂。

「哐當」一聲,候機廳貴賓室的門開了,唐瀟瀟扭過頭,只見聶卓揚走了進來,風塵僕僕的樣子,穿一身筆挺的飛行員制服。他恰好也是今天開飛,大概是才飛完一個航段回來。

聶卓揚掃視了一眼空蕩蕩的候機室,走到唐瀟瀟面前:「林子已經走了?看來我還是來晚了一步。」

唐瀟瀟看了看他,也沒說話,反而低下頭去,抱緊了肩。

聶卓揚察覺到氣氛不對,抬手輕輕按在她的肩上,柔聲問道:「瀟瀟,怎麼了?很冷嗎?」

冷,真冷,甚至冷到骨髓都痛了!唐瀟瀟搓了搓肩膀,避開他的手。

聶卓揚直起身,靜靜地看了她片刻,聲音沉了沉:「林宇凡跟你說了些什麼?」

唐瀟瀟抬起頭:「他說……他說捷遠航空的創始人、捷遠集團董事長卓其遠,是你的父親。」

聶卓揚神情一舒展,笑了笑:「我還以為你早就知道呢,其實也沒什麼,我一直沒公開,是因為不想被冠上『富二代』的帽子。」

「那你為什麼姓聶呢?」唐瀟瀟一眨不眨地看著他,「是因為聶家需要有個繼承人嗎?」

「你真想多了。」聶卓揚在她對面坐下,「誰規定孩子一定要跟父親姓?我名字中父母的姓都有,不是挺好嗎?就像你的名字,是因為你媽媽姓肖吧?」不待她回答,又繼續道,「你媽媽叫肖婕,對吧?」

唐瀟瀟睜大了眼睛,有些奇怪:「你怎麼知道?」

聶卓揚笑了笑:「這有什麼可奇怪的,就像你們陳主任說的,民航的圈子就這麼大。別忘了你媽媽也是星航的前員工,我還知道她是雲南人,我老家也在雲南,咱們倆也算是老鄉了。」

「這麼巧……」唐瀟瀟見他東扯西拉地打太極,咬了咬嘴唇,決定再試探一次,「阿卓,你能告訴我,我十七歲生日那年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嗎?為什麼你沒來赴約?」

這一聲軟軟的「阿卓」,直接觸到了聶卓揚心底最柔軟的地方。

那一年的初冬,他從四川飛行學院趕回濱海,只為了和她的約定,給她送上一份特殊的生日禮物。誰知無意間竟從母親對小表姨的哭訴中窺知了林宇凡的身世。那一刻,他十八歲的人生幾乎被顛覆。

他失魂落魄地遊盪在街頭,來之前本想著暗中幫唐瀟瀟解決一個麻煩,誰知卻在受刺激衝動之下和人打了起來,頭破血流地躺倒在急診室,是從未有過的孤獨和無助。

他猶豫了許久,給她發了信息,希望她能來醫院拿她的生日禮物。可他從日暮等到天黑,只等來「不需要了」幾個字。他又從黑夜等到黎明,終於忍不住,不顧腦震蕩後的頭暈,溜出醫院來找她,卻看到林宇凡正走出她的家門。

天一亮他就搭乘最早的航班飛了回去,因為私自離校曠課還打架,被記了大過。他大病一場,高燒了三天三夜。出院後他就有了第一個女朋友,然後是第二個,第三個……

但他卻從未體驗過愛情的滋味。直到他在微博上發現她蹤跡後的怦然心跳,直到他得知林宇凡並沒有和她在一起後的欣喜若狂,直到他在星光下吻了她,然後從雙杠上栽了下去……

就是這種感覺吧?酒不自醉人自醉,為她歡喜為她憂。

「那一年啊……」聶卓揚拉長了聲音,慵懶地笑了笑,抬手正了正頭上的帽子,站起身來,「我下面還有個航段,該走了。」

他清楚地看到了她眼中的失望,強忍住想把她摟到懷裡的衝動,轉過身,腰脊挺直,大步向門口走去。

「阿卓——」唐瀟瀟又喚了一聲,「你還記不記得你當年的理想?」

聶卓揚腳步一頓。

理想?他當然記得,一直記得!他說將來要做一名飛行員,二十五歲前成為最年輕的機長,三十歲前成為最年輕的教員,四十歲時,成為最年輕的總飛行師,然後在四十五歲時退休,帶上心愛的人去環遊世界……

他知道她其實想問的不是這個,但當他得知捷航神秘的大股東是誰時,他就把那些話生生咽了回去。他現在還沒有能力給她一份純粹的感情,不摻雜任何欺瞞與利用。此時開口,明明是真情,也怕將來被誤會成是假意。

她就在他身後,那樣目光楚楚地看著他,他卻不能回頭。因為他的身上承載了太多太多,不僅僅只是他自己的人生。

「那時年少輕狂——」聶卓揚抬手握住門把手,微微一嘆,「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話,就別太認真了。」

那淺淡的聲音,無所謂的語氣,彷彿一把利刃,穿透耳膜,插在唐瀟瀟的心上。

別太認真?那是因為他有遊戲人生的資本!所以他左擁右抱卻聲稱沒有女朋友,所以他時隔多年又來招惹她,陪她喝酒,唱歌給她聽,還借醉吻了她!

而她更是好了傷疤忘了痛,撞過南牆也不知回頭。

早早退休,和心愛的人一起去環遊世界?那只是她一個人的夢想,而不是他的。原來,他們根本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候機室的門開了又關,帶進一陣寒風。唐瀟瀟看著聶卓揚頭也不回匆匆離去的背影,忍了許久的淚水終於默默滑落下來。這就是飛鳥與魚的距離吧,一個永遠在天空翱翔,一個永遠深潛海底。唐瀟瀟擦乾眼淚,抬頭向窗外望去。外面已經墨黑一片,只有跑道燈整齊地排成兩列,靜靜地等待著遊子歸家,抑或是再一次的離別。

傍晚的天色陰沉,唐瀟瀟站在塔台前面,一邊等著回去的機場大巴,一邊口中念念有詞。

「Thuorm ahead,climbing to 10000m toavoidthestorm.(前方有雷雨,上升到一萬米避開雷雨。)You are not approved to avoid the thuorm to theright,reason fire area.(不同意向右方繞飛雷雨因有炮擊區。)」

林宇凡已經去了美國治腿傷,而聶卓揚最近也十分忙碌,只偶爾在波道中能聽見他的聲音。唐瀟瀟仰起頭,閉了閉眼,原來,即使看不見,心中仍會痛。既然是不可能有結果的感情,就果斷免疫吧。她已決定排除一切雜念,全力以赴備戰管制員大賽,第一個目標就是闖過初賽!雖說壓力就是動力,可這幾天,她的心情就像這烏雲壓頂的天氣一般,輕鬆不起來。像她這種才兩年的新丁,在這次初賽里算是唯一一個。「黑馬?不要變成落湯雞才好。」唐瀟瀟再次看了看天。英語向來是她的弱項,尤其是口語和聽力。遇上母語是英語的機組還好,最怕那些有口音的飛行員。唐瀟瀟見習時遇到個阿拉伯的飛行員,那英語說得簡直把舌頭都擰成了麻花,她是一個詞也沒聽懂。聽說這次大賽,英語環節有專人模擬各國口音的英語,每次她一想到這個就頭痛欲裂。

彷彿應景似的,一道閃電撕開了天幕,隨即雷聲轟動,暴雨傾盆而下。唐瀟瀟沒帶傘,今天出來晚了,也沒有同行的同事,可恨這候車點竟然連個遮雨棚也沒有,她只得把背包舉到頭頂,有點猶豫是向前衝進候機樓,還是退回塔台去。

這時,雨幕中一輛路過的車停了下來,車窗半開,裡面的人揚聲叫道:「唐瀟瀟!」

唐瀟瀟跑了一步,看清裡面的人時,不由得一愣:「陳主任?」

「還愣著幹什麼?快點上來!」陳凌眉頭微皺。

唐瀟瀟不好再拒絕,拉開車門坐了進去,手腳都不知放哪兒好。

陳凌也發現了她的局促,打開了音響:「坐我的車很悶吧?我車上就只有這些老歌,要不然就是些鋼琴曲了。」

其實他不過四十多歲,屬於局裡年輕有為的少壯派,這兩年風頭正盛,尤其是最近高層人事變動,聽說他是最年輕的副局長候選人之一。

「鋼琴曲很好,開車聽快歌容易超速。」唐瀟瀟笑了笑,和陳凌從車載音樂聊到開車安全,再聊到工作安全,不知不覺放鬆了下來。

自上次飛機油量不足事件之後,陳凌對她似乎多了幾分留意。而她自己,也有意無意地留心起陳凌的事情來,知道他因為夫人身體不好需要療養,所以一直都是住在郊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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