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五章 四國初會

帳中只有風夕與豐息,兩人相對而坐,一個面帶淺笑,一個面無表情,中間隔著一丈之距,目光相遇,感覺卻是那麼的遠,彷彿是各立懸崖之巔,隔著萬丈深淵遙遙相對,彼此皆無法靠近,只因前進一步便會粉身碎骨。

良久後,風夕從懷中掏出半塊青銅面具,垂首,指尖輕輕點著面具之上被箭射穿的那個洞,輕輕的開口:「知道這次鹿門谷我射殺的皇將是誰嗎?」

豐息聞言眉頭一跳,目光掃過她手中的面具,再落在她面上,那張臉平靜無波,但眼角那一絲絲怎麼也掩不住的哀凄……難道……

「想來豐公子也難想到吧?」風夕抬首看著他,嘴角浮起一絲冷誚的笑,「那個人便是豐公子說已死在宣山的皇國烈風將軍燕瀛洲!」

聞言,豐息手中的摺扇唰的一聲收攏,目光與風夕相對,然後又輕輕打開摺扇,平靜的道:「如此說來,那個燕瀛洲——當年你以命相救的人,這一次卻是死在你手中,由你親手取他性命!」聲音是如此的平淡如水,可話中挾帶的雪芒卻刺得人肌骨又痛又冷!

「是啊,我親手殺了一個從墳墓里爬出來的人。」風夕的語氣卻也是那麼淡淡的,彷彿她只是殺了一個毫不相干的人。

豐息靜靜的坐著,將手中摺扇慢慢的合攏,眸光不移扇上那幅親筆所繪的墨蘭圖,當墨蘭終於全部合掩於扇中,他才抬首,平靜的看著風夕,然後起身,一步一步移近風夕,自始至終眸光相對,「你在怪我?而且……還有……恨!」最後一個字說得格外的清晰,格外的重!

風夕的眸光瞬間變化,褪去所有的平靜與淡然,變得又冷又利又……帶著無可名狀的悲與痛!

「黑狐狸,你我相識已十年之久,不論你對他人如何,可你從未曾騙過我、瞞過我什麼,可是……為何……為何……燕瀛洲……你要說他死了?!」風夕猛然站起身來,雙眸盈滿著水霧,霧中卻又燃著怒焰,怒焰之中是切膚的痛與徹骨的哀!

那樣的眼光緊緊的盯在豐息面上,他忽覺得面上涼涼的,手心也涼涼的,這炎熱的夏暮,他卻覺得非常的涼,涼得有如深冬的雪夜,靜、寒而空寂!

「你說我有什麼理由?」豐息的聲音忽有幾分縹緲,彷彿從遙遠的時空傳來,眸光從風夕身上移開,指尖撥動,摺扇慢慢張開,垂眸,落在扇上那幅墨蘭圖上,那枝秀雅的墨蘭長在懸崖之巔的石縫中。

「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風夕仰首看著帳頂,目光迷茫,「以你一向行事風格,燕瀛洲既為敵人又身負重傷,你要麼取其性命,要麼視而不見,可你未取命卻……為何?」

「玉雪蓮只有一朵,當日我僅以一片蓮瓣救他,毒能否解盡我也不知,況且他還有一身重傷……他既為我之敵人,我何必要救他?為他解毒不過看在他……哼,我著人將之安頓在宣山腳下一戶農家,並留了些葯,是死是活那便看老天憐不憐他。」豐息眸光掃一眼風夕,面上的笑淡淡的、涼涼的,「按理說,他能活我還有一份功勞,而取他性命的人卻是你!你又有何理由怨我?」

這最後的話彷彿一支利劍狠狠刺中風夕,讓她身體一顫,抬手垂眸看著自己的這雙手,這雙射出那至命一箭的手……這雙手親自取了瀛洲的性命!瀛洲……緊緊咬出唇,害怕心口的痛會溢出,那樣的話卻在耳旁不斷迴響……記住我……我會回來找你的……下輩子我決不短命……既然這樣說,可……可為何你的命卻由我親手結束?!瀛洲……為何是如此?既已死別宣山……為何還要魂斷鹿門?!這便是你我之間的緣嗎……瀛洲!

豐息的目光越來越淡,越來越冷,臉上的笑意卻不曾減分毫,依然雍雅自如,手一搖,摺扇扇起,一股涼風拂過兩人面上,一瞬間,似有風雪飛過,迷濛住兩人的視線,這一刻,對方面目竟是那麼的模糊而遙遠。

「是不是……我痛,你……可……笑?」風夕緊緊盯著豐息的眼睛,一字一頓的問出,話出口時,心口忽然一陣絞痛,不由自主抬手撫住胸口,只是這痛,到底為何?

豐息搖扇的手停住了,臉上的笑終於褪去了,眸光如芒似針,如火似冰,刺在風夕身上,烙在風夕心上,帶著深冬寒意與蕭索的聲音,在帳中清晰響起:「我無心無情,你又何曾有心有情?!」

話落時,身影已至帳外,那修長的黑色背影在晦暗的夜色中那般的寥落,彷彿間,一抹蒼桑的悲涼如影相隨!

帳中,風夕頹然的跌坐於椅上,手無力的垂落,仰首靠於椅背上,目光茫然的穿過帳頂,一滴清淚悄悄溢出眼角,瞬間掩入鬢中。

亥時已過,夜已深,移步出帳,星光滿天,夜涼如水,一道身影靜靜的立於星光之下。

「傷口吹了風不好,進帳來吧。」風夕看著那道身影微微嘆一口氣,然後又轉身回帳。

身後,修久容靜靜跟著她走入帳中。

「說吧,這麼晚了不去休息,卻傻站在帳外所為何事?」風夕於椅上坐下,揮揮手示意修久容也坐下。

但修久容卻未坐,而是上前幾步,目光灼亮的看著風夕:「王,為何要讓墨羽騎開進風國?」

風夕聞言微微一笑,「久容,你擔心請神容易送神難是嗎?」

「王,您很清楚豐國的霸圖,可為何您還要……」修久容不明白為何王有這種迎虎入門的舉動。

風夕聞言起身,走至修久容面前,微仰首看著他,目光平靜柔和,「久容,你如何看現今天下?」

「嗯?」修久容不料風夕會有此一問,不由一怔,「現今天下?」

「是啊。」風夕轉首移步走至帳門,抬首仰望皓翰的星空,一抹夜風拂帳而過,清涼撲面而來,「如此星辰,如此涼風,可並不是每一個人都能有福氣有閑情欣賞、享受的。」

「王,您是?」修久容猜測著卻又有些猶疑。

「自禮帝數十年以來,昏君暴政,天災兵亂……百姓受苦甚重,而至如今,六國攻伐傾軋,動蕩不安……這些……這個天下已變了樣了,我們這些王侯貴族有大軍保護,有錦衣玉食滋養,自不曾體會過苦難,但這十年江湖遊歷,我已看盡殺戮與災難,最痛最苦的永遠是最底層的百姓!」風夕的目光依然遙望星空,聲音低而沉,夾著一抹無法掩藏的痛楚,「那些百姓,他們其實並不祈求豪門大宅、餐魚餐肉的奢華生活,他們只是想要吃飽、穿暖、有個遮風避雨的草屋……他們的願望其實很簡單的……雖無法完全的滿足他們那麼卑微的願望,但至少……至少結束這個亂世,至少還他們一片清宇!」

「所以王想與豐國結盟,以兩國之力重還天下太平?」修久容道。

「豐國有爭霸天下的意圖,其實也沒什麼不好的,有其志才能成其事。」風夕迴轉身,「既要結盟,又何懼其兵入境。」

「若是如此,我們風國豈不成為豐國的附屬?又或有一日將國名不存?」修久容的臉上有淡淡的憂思。

風夕微微一笑,笑得雲淡風輕,移步走回椅前,卻也不坐下,目光輕輕的看著那張王椅,最後淡淡的道:「若得天下一統,若得百姓安樂,又何分白風、黑豐?」

「王,為何您肯定豐國——蘭息公子能一統天下?您為何選他?」修久容看著她的背影問出心中久存的問題。

風夕聞言回首,目光落在修久容的臉上,那樣平靜而智慧的目光令修久容微微垂首,片刻後,才聽得風夕清而淡的聲音響起:「戰天下需英雄霸主,但治天下卻要明主賢君。」

「可王同樣會是雄主明君!為何一定要與豐國結盟?為何王不自己作君臨天下的女皇?」修久容脫口而出,說完後似覺得自己有些莽撞,但依然不屈的盯著風夕。

風夕似也有些訝異這個一向害羞內向的修久容竟會說出此等話來,看著他片刻,目光沉靜,最後她靜靜坐下,手撫著王椅上那騰飛的金龍,「君臨天下嗎?人……都有自己的志願吧……久容,你的志願是什麼?」

「保護王!效忠於王!」修久容想也不想即答道,目光一片熱切赤誠。

風夕聞言微微一笑,似有些感動也有些嘆息,「那你知道我的志願是什麼嗎?」

「王的願望?那當然是守……」修久容本脫口而出「王的願望當然是守衛風國,讓風國的百姓永享太平安樂!」,可王剛才即講過要重還天下的太平,那便不單單是風國,那王的志願是什麼?難道是……

風夕端坐於王椅上,斂笑端容,神情肅然而持重,一股王者高貴凜然的氣勢自然而生,讓修久容不由自主的便垂首斂目,不敢正視。

「久容,作為天下名將,眼光胸襟應更為寬廣,不應局限於一人、一國。」

「是!」修久容垂首答道。

「很夜了,你早點休息吧。」風夕淡淡吩咐道。

「王,風雲騎所有將士永遠效忠於您!您是我們唯一的王!」修久容忽然跪下朗然恭聲道,神態間是義無反顧的慨然。

「我知道。」風夕起身離坐,移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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