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燃燒不盡的炎夏 第一節

熱帶小島上一年四季都是夏天,不會有春雷,不會有秋風,不會有冬雪,只有燃燒不盡的炎夏,每一口滾燙的呼吸都像是能把人的心燒焦。

午夜時分,機場冷清。

這時間起起落落的只有紅眼航班。之所以叫「紅眼」,是因為飛機在深夜飛行,乘客往往熬得雙眼通紅,唯一的好處是票價便宜,所以卓星月選擇在這時離開。

這是二十二年來,她第一次乘坐飛機,且是獨自一人。她羨慕地看著那些有人送別的旅客,媽媽已坐著回市區的末班車離開了,因為紅眼航班起飛太晚,若等到那時,回去只能打的,而計程車費用對於這個家庭來說是一筆昂貴的支出。

此時此刻,卓星月只能強忍著不安的情緒,獨自等待紅眼航班值機櫃檯開放,不時摸出手機溫習一遍坐飛機的流程,怕自己登機時鬧笑話,也順便看一看有沒有新的簡訊。

手機沒有壞,楊決也根本不知道她要離開,所以沒有消息是正常的。這也好,她可以靜悄悄地告別。

幸涼。

她抬頭再看了一眼機場大廳牆上鐫刻的兩個銅字,這座城的名字。至少一年的時間,她不會再有機會回到這裡。

熟悉的城市有太多的回憶,離別的心裡溢滿了悲傷,但她決定用一首歡樂的歌為自己送行。

閉上眼睛,塞上耳機,她告誡自己專心聽歌,不要再多想,就算愁白了發,也於事無益。

看不見,聽不見,卓星月不知道安靜的機場大廳里響起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個焦急憔悴的年輕男人四處張望,難過得毫無顧忌地大喊一個名字:「卓星月。」喊到後來,聲音啞了,帶著一點點恨。

現在機場的人不多,都好奇地望著這個傷心欲絕的男人。他或許以為自己來遲一步,要找的人已經飛走了,頹然地坐在冰冷的地板上,一腔的怒氣無處發泄,沖看熱鬧的人咆哮:「看什麼看!」

就在這時,他注意到全場唯一沒有看向這裡的人,卓星月。

他踉蹌地爬起來,朝她跑過去,一把扯掉了她的耳機,連帶手機一起扔到地上。

屏幕碎裂,有他的心碎嗎?

如果不是他莫名不安,千方百計從家裡偷跑出來找她,從她母親那知道她搭乘今晚的飛機離開,他是不是會一直被蒙在鼓裡?等到她已經遠遠離開,什麼都來不及挽回了,才被通知一聲「我走了,你保重」?

他盯著卓星月,而她睜開眼睛,微微一驚,極好地掩飾了驚喜,瞬間化為冷漠,吐出他的名字:「楊決。」

不論她是期望還是不期望,他到底來了。

「跟我回去。」他出聲,而她不吭聲,也不動。

「我不會放你走的。沒有我的允許,你只能留在我身邊,不準離開。」他勃然大怒,抓起她的手,力氣重得幾乎折斷她的手腕。她忍著痛,執拗地坐在原位上。

看客們的視線都投向這邊,有些交換一個會意的眼神,大致是「哦,小情侶鬧彆扭嘛」的意思。

一張長椅,卓星月坐在這頭,隔著幾個空位,一個穿著黑色長袖襯衫和長褲的年輕男人坐在那頭,此刻站起來,想要離開這個備受矚目的地方。

與此同時,楊決一腳踹翻卓星月的行李箱。劣質的大箱子本來就滿載,拉鏈一下子崩開,這些年兩人相處至今累積的紀念品一件件滾出來,照片、書信、禮物……

大半個箱子裝的都是回憶。

「既然決定走了,帶這些東西有什麼用?不要假裝你很在乎的樣子。」楊決陰沉沉地笑著,隨意地撿起來,一件一件丟進黑衣男人旁邊的垃圾桶里。

卓星月無法繼續不聞不問,她帶這些,說明她在意。她終於動了,伸手去攔,懇求:「阿決,你不要這個樣子。」

楊決見到一絲渺茫的希望,反握住她的手,把她拉到懷裡緊緊抱著。「星月,你知道你這一走有多遠嗎?一千八百公里。你知道你這一走有多久嗎?可能一年,可能十年。異地戀最可怕的不是距離和時間,而是你不需要我,我不需要你,日子照樣過,我們從此成為彼此生活的旁觀者,讓那些努力分開我們的人稱心如意。」

感覺到懷中的她慢慢變得溫順了,楊決的心更柔軟,像哄著一隻小貓,溫柔地在她耳邊呵氣:「留下來!我想你的時候,可以跑步到你家來看你一眼,你餓的時候,我可以馬上抱來一箱你愛吃的零食陪你慢慢吃,我難受的時候,可以手一伸就緊緊抱住你,你被人欺負的時候,我可以趁那兔崽子沒跑遠揍他一頓;我遇見煩人的女生的時候,可以一把把你抓過來說我有女朋友了,你生氣的時候,我可以一直追著你直到你笑了……」

他描述得太過美好,令她想要流淚。道理她都懂,愛是需要不時澆水的,太遠太久,它容易死去!可是她別無選擇。他的懷抱很溫暖,可是她不能留。

「阿決,不要那麼天真了。你忘記事情糟糕到什麼地步了嗎?留下來就是坐以待斃,我只有走,才能為我們爭取到一線生機。所以,求你放手,讓我試一試。」卓星月決心已定,用力推開他,蹲下身,撿起手機,費力地合攏行李箱,執意離開。

異地戀的成功率極低,百不存一,為什麼還有那麼多戀人忍痛分離?因為他們都相信,遠方有一個蛻變的機會,可以為愛人帶來更好的未來。

這個世界上,卓星月似一隻新生的飛蛾,不知道自己撲向的是毀滅的火焰,還是希望的光明?但是,為了愛,她願意燃燒得渣骨不剩。

卓星月拖著沉重的箱子,路過那個黑衣男人,他遞給她一個資料袋,破掉的袋子露出大學畢業證書的一角。這對她此行是很重要的東西。

「謝謝。」一定是剛剛楊決丟東西時隨手扔出來的,剛好扔到他腳邊。

可是黑衣男人的臉上沒有被人感激時應有的笑容,看她的目光更像視其為一個麻煩。「這是公共場所,你們很吵,請不要打擾到其他旅客。」他說話時,一張冷峻的臉面無表情,因為黑衣顯得皮膚極白,不怒自威的氣勢如同黑夜的主宰,危險而惑人。

卓星月忙不迭抱歉,而在原地不動難以置信看著她竟敢離開的楊決忽然醒過來,以為她被陌生人斥責了,即便恨,還是習慣性地保護她,暴脾氣一上來,吼道:「你怪她幹什麼,機場是你的嗎?」

周圍的旅客竊竊私語:「不是他家的,也不是你家的啊,跩什麼跩?」

楊決從未這樣公開被人指責過,一直以來,他都被眾星捧月,此刻他凄涼地覺得自己今晚就是一個瘋子,第一次拋棄尊嚴求一個人留下,還被千夫所指。

卓星月很想幫他說一句,是的,沒錯,機場就是他家建的。在幸涼市,藍洋企業的大名如雷貫耳,直接關乎本市的經濟,而他正是藍洋企業董事長的公子。

可是,這時的他哪有平日光芒萬丈一呼百應的意氣風發?

虎落平陽。

機場猶如斗獸場,卓星月和楊決紅著眼看著彼此,他如憤怒的猛虎,她似倔強的牛犢,他們在此斗得兩敗俱傷,毫不相讓。

「請乘坐D3 913的旅客到A3-7櫃檯辦理乘機手續。」機場廣播響起,現在絕大部分旅客就是在等這一班飛機,紛紛拖著行李去排隊。

這也是卓星月在等的飛機,可她知道楊決既然來了,以他不撞南牆不回頭的性格,一定是豁出一切不會放她走的。於是她不得不央求離她最近黑衣男人:「可以幫我個忙攔住他嗎?他在的話,我沒法登機。」

聽到她哀求別人的話,楊決怒火中燒,威脅地瞪了黑衣男人一眼,擔心他會多管閑事。但那男人只是疏離地看著他大步拖著她往出口離去。

卓星月一路不停地掙扎著,猛然低頭咬住楊決的手,嘗到血的腥氣。他吃疼鬆手,想要再把她抓回來的時候,黑衣男人再次收到她求助的目光,似有一絲觸動,長腿一邁擋在了楊決面前。

「她看起來不願意跟你走。」

楊決從小就伴著可能被綁架的危機長大,家裡一直有請名師教他防身格鬥技巧,按理說他的突圍能力很強,可是在這個人面前,他好像毫無用武之地,始終突破不了防線,眼睜睜地望著卓星月匆匆換好登機牌,跑到安檢區去跟保安說了幾句。然後她鑽進安檢門消失無蹤,保安朝著這個方向走來。

黑衣男人見保安過來了,不再攔他,提起自己的行李淡然離開。

卓星月躲在安檢門後一直注意著這邊的情況,愣愣地看著楊決一臉不甘地被保安強行架走。那時,他紅著的眼終於流下眼淚,她聽見他一直在殷切呼喊她的名字,很久很久,他的呼喚像是大千世界裡僅剩的聲音,震得她耳朵里的鼓膜生疼。

過了一會兒,黑衣男人也過了安檢門。卓星月追上去,不停地道謝。他只看她一眼,拿出一包黑色包裝的紙巾,遞給她,不是什麼溫柔的關切,純粹是看不下去她嘴角有血跡,咬過楊決的血跡。

「我不會哭的。」卓星月時刻綳著一根堅強的弦,艱難的人生,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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