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二

孫光憲謁金門

留不得。留得也應無益。白紆春衫如雪色。揚州初去日。輕別離,甘拋擲。江上滿帆風疾。卻羨彩鴛三十六。孤鸞還一隻。

此首寫飄泊之感與相思之苦。起兩句,即懊恨百端,沈哀入骨。「白紆」兩句,記去揚州時之衣服,頗見瀟洒豪邁之風度。下片換頭,自寫江上流浪,語亦沉痛。末兩句,更說明孤棲天涯之悲感。通篇入聲韻,故覺詞氣遒警,情景沈鬱。

鹿虔□ 臨江仙

金鎖重門荒苑靜,綺窗愁對秋空。翠華一去寂無蹤。玉樓歌吹,聲斷已隨風。煙月不知人事改,夜闌還照深宮。藕花相向野塘中。暗傷亡國,清露泣香紅。

此首暗傷亡國之詞。全篇摹寫亡國後境界,有《黍離》、《麥秀》之悲。起三句,寫秋空荒苑,重門靜鎖,已足色淇涼。「翠華」三句,寫人去無蹤,歌吹聲斷,更覺黯然。下片,又以煙月、藕花無知之物,反襯人之悲傷。其章法之密,用筆之妙,威喟之深,實勝後主「晚涼天靜月華開」一首也。「煙月」兩句,從劉禹錫「淮水東邊舊時月,夜深還過女牆來」化出。、「藕花」句,體會細微。末句尤凝重,不啻字字血淚也。

李 景 浣溪沙

手卷真珠上玉鉤。依前春恨鎖重樓。風裡落花誰是主,思悠悠。青鳥不傅雲外信,丁香空結雨中愁。回首綠波三楚暮,接天流。

此首直抒胸臆,清俊宛轉。其中情景融成一片,已不能顯分痕迹。首句「手卷真珠」平平敘起,但所以卷廉者,則圖稍釋愁恨也,故此句看似平淡,實已含無限幽怨。次句承上,凄苦尤甚,蓋欲圖消恨,而恨依然未銷也,兩句自為開合。下文更從「依前春恨」句宕開,原恨所以依然未銷者,則以廉外落花,風飄無主耳;花落無主,人去亦無主,故見落花,又不禁引起悠悠遐思矣。換頭,承「思悠悠」來,一句遠,一句近,兩句亦自為開合,所思者何,雲外之人也,雲外之人既不至,雲外之信亦不至,其哀傷為何如。「丁香」句,又添出雨中景色,花愈離披,春愈闌珊,愁愈深切矣。「回首」兩句:別轉江天茫茫之景作結,大筆振迅,氣象雄偉,而悠悠此恨,更何能己。通首一氣蟬聯,刀揮不斷,而清空舒捲,跌宕昭彰,洵可稱詞中神品。

浣溪沙

菡萏香銷翠葉殘。西風愁起綠波間。還與容光共憔悴,不堪看。細雨夢回雞塞遠,小樓吹徹玉笙寒。多少淚珠何限恨,倚闌干。

此首秋思詞。首兩句,從景物凋殘寫起,中間已含有無窮悲秋之感。「遼與」兩句,觸景傷情,拍合人物。「不堪看」三字,筆力千鈞,沈鬱之至,較之李易安「人比黃花瘦」句,誠覺有仙凡之別。換頭,別開一境,似斷實連,一句遠,一句近,作法與前首同。夢回細雨,凝想人在塞外,悵惘已極,而獨處小樓,惟有吹笙以寄恨,但風雨樓高,吹笙既入,致笙寒凝水,每不應律,兩句對舉,名雋高華,古今共傅。陸龜蒙詩云「妾思正如簧,時時望君暖」,中主詞意正用此;而少游「指冷玉笙寒」句,則又從中主翻出。或謂玉笙吹徹,小樓寒侵,則非是也。末兩句承上,申述悲恨。「倚闌干」三字結束,含蓄不盡。」

李 煜一斛珠

曉妝初過。沈檀輕注些兒個。向人微露丁香顆。 一曲清歌,暫引櫻桃破。羅袖蓑殘殷色可。杯深旋被香醪碗。綉床斜憑嬌無那。爛嚼紅茸,笑向檀郎唾。

此首詠佳人口。起兩句,寫佳人口注沈檀。「向人」三句,寫佳人口引清歌。換頭,寫佳人口飲香醪。末三句,寫佳人口唾紅茸。通首自佳人之顏色服飾,以及聲音笑貌,無不描葦精細,如見如聞。

浣溪沙

紅日已高三丈透。金爐次第添香獸。紅錦地衣隨步皺。佳人舞點金釵溜。酒惡時拈花蕊嗅。別殿遙聞簫鼓奏。

此首寫江南盛時官中歌舞情況。起言紅日已高,點外景。次言金爐添香,拙衣舞皺,皆官中事。換頭承上,極寫宴樂。金釵舞溜,其舞之盛可知;花蕊頻嗅,其醉之甚可知。末句,映帶別殿簫鼓,寫足處處繁華景象。

玉樓春

晚妝初了明肌雪。春殿嬪娥魚貫列。笙簫吹斷水雲閑,重按《霓裳》歌遍徹。臨風誰更飄香屑。醉拍闌干情未切。歸時休放燭花紅,待踏馬蹄清夜月。

此首亦寫江南盛時景象。起敘嬪娥之美與嬪娥之眾,次敘春殿歌舞之盛。下片,更敘殿中香氣氤氳與人之陶醉。「歸時」兩句,轉出踏月之意,想見後主風流豪邁之襟抱,與「花間」之局促房攏者,固自有別也。

菩薩蠻

花明月暗籠輕霧。今宵好向郎邊去。劃襪步香階。手提金縷鞋。晝堂南畔見.一晌偎人顫。奴為出來難。教郎恣意憐。

此首寫小周后事。起點夜景,次述小周后匆遽出官之狀態。下片,寫相見相憐之情事,景真情真,宛轉生動。「奴為」兩句,與牛給事之「須作一生拚,盡君今日歡」,同為狎呢已極之詞。他如「潛來珠鎖動,驚覺鋃屏夢」,「眼色暗相鉤,秋波橫欲流」諸詞,亦皆實寫當日情事也。

望江南

閑夢遠,南國正芳春。船上管弦江面綠,滿城飛絮混輕塵。忙殺看花人。

此首寫江南春景。「船上」句,寫江南春水之美,及船上管弦之盛。「滿城」句-寫城中花絮之繁,九陌紅塵與漫天之飛絮相混,想見寶馬香車之暄,與都城人士之狂歡情景。末句,揭出傾城看花。方可見江南盛時上下酣嬉之狀。

望江南

閑夢遠,南國正清秋。千里江山寒色遠,盧花深處泊孤舟。笛在月明樓。

此首寫江南秋景,如一幅絕妙圖畫。「千里」句。寫秋來江山之寥廓,與四野之蕭條。「□花」句,寫遠岸蘆花之盛,與孤舟相映,情景兼到。末句,寫月下笛聲,尤覺秋思洋溢,凄動於中。孤舟,見行客之悲秋;笛聲,見居人之悲秋。張若虛詩云「誰家今夜扁舟子,何處相思明月樓」,亦兼寫行客與居人兩面。後主詞,正與之同妙。

清平樂

別來春半。觸目愁腸斷。砌下落梅如雪亂。拂了一身還滿。雁來音信無憑。路遙歸夢難成。離恨恰如春草,更行更遠還生。

此首即景生情,妙在無一字一句之雕琢,純是自然流露,丰神秀絕。起點時間,次寫景物。「砌下」兩句,即承「觸目」二字寫實。落花紛紛,人立其中;境乃靈境,人似仙人。拂了還滿,既見落花之多,又見描摹之生動。愁腸之所以斷者,亦以此故。中主是寫風裹落花,後主是寫花裹愁人,各極其妙。下片,承「別來」二字深入,別來無信一層,別來無夢一層。著末,又融合情景,說出無限離恨,眼前景,心中恨,打併一起,意味深長。少游詞云:「倚危亭,恨如芳草,萋萋到盡還生。」周止庵以為神來之筆,實則亦襲此詞也。

烏夜啼

昨夜風兼雨,廉幛颯颯秋聲。燭殘漏斷頻欹枕,起坐不能平。世事漫隨流水,算來一夢浮生。醉鄉路穩宜頻到,此外不堪行。

此首由景人情,寫出人生之煩悶。夜來風雨無端,秋聲颯颯,此境己令人愁絕,加之燭又殘,漏又斷,傷咸愈甚矣。「起坐不能平」句,寫盡抑鬱塞胸,展轉無眠之苦。換頭,承上抒情,言舊事如夢,不堪回首。末兩句,寫人世茫茫,眾生苦惱,尤為沉痛。後主詞氣象開朗,堂廳廣大,悲天憫人之懷,隨處流露。王靜安謂:「道君不過自道身世之戚,後主則儼有釋迦、基督擔荷人類罪惡之意。」其言良然。

望江南

多少恨,咋夜夢魂中。還似舊時游上苑,車如流水馬如龍。花月正春風。

此首憶舊詞,一片神行,如駿馬馳扳,無處可停。所謂「恨」,恨在昨夜一夢也。昨夜所夢者何?「還似」二字領起,直貫以下十七字,實寫夢中舊時遊樂盛況。正面不著一筆,但以舊樂反襯,則今之愁極恨深,自不待言。此類小詞,純任性靈,無跡可尋,後人亦不能規摹其萬一。

望江南

多少淚,斷瞼復橫頤。心事莫將和淚說,鳳笙休向淚時吹。腸斷更無疑。

此首直揭哀音,凄厲已極。誠有類夫春夜空山,杜鵑啼血也。斷臉橫頤,想見淚流之多。後主在汴,嘗謂此中日夕,只以眼淚洗面」正可與此詞印證。心事不必再說,撇去卞層;鳳笙不必再吹,又撇去一層。總以心中有無窮難言之隱,故有此沈憤決絕之語。「腸斷」一句,承上說明心中悲哀,更見人間歡樂,於己無分,而□延殘喘,亦無多日。真傷心垂絕之音也!

破陣子

四十年來家國,三千里地山河。鳳閣龍樓連霄漢,玉樹瓊枝作煙蘿。幾會識干戈。一旦歸為臣虜,沈腰潘鬢銷磨。最是倉皇辭廟日,教坊猶奏別離歌。揮淚對宮娥。

此首後主北上後追賦之詞。上片,極寫當年江南之豪華,氣魄沈雄,實開宋人豪放一派。換頭,驟轉被虜後之凄涼,與被虜後之憔悴。今昔對照,警動異常。「最是」三句,忽憶當年臨別時最慘痛之事。當年江南陷落之際,後主哭廟,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