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憂傷的年輕人》 第三部分-2

13世紀,當一群年輕的僧侶集中在中世紀的修道院中研究「一根針尖上是否可以站立著七位天使時」,他們不知道他們的行為會給整個人類文明帶來怎樣深遠的影響。這種把聰明的年輕人聚集在一起,傳授學習神學知識的方式卻造就了大學的最初形態,它是黑暗漫長的中世紀里最偉大的遺產。美國的《生活》雜誌把「大學」視為這一千年中最偉大的事件之一,因為「它創造了一個延續整個世界文明的場所,也培養了大量全面了解這個世界的智者」。

在這9個世紀里,儘管大學的模式不斷變遷:從最初的義大利的博羅納大學創立,12世紀的巴黎大學的興起,到14世紀的牛津、劍橋的古典主義模式,或洪堡19世紀在柏林大學的改革,再或20世紀,美國哈佛、耶魯大學的如日中天……但是在貫穿歷史的主動脈里,大學始終是人類主要精神資源傳遞與創造者。在18世紀英國紅衣主教紐曼《大學的理想》中,大學是我們重溫蘇格拉底的智慧與但丁的風采的地方,是一個培養性格知識完美的紳士的地方;在19世紀早期德國人洪堡的實踐中,大學是發現創造現代科學、探索人類未知領域的地方;在19世紀後期英國人亨利·約翰那裡,大學是一個聚集了熱情的年輕人,對世界進行討論的地方;在20世紀初美國人佛萊斯納的《大學》中,大學是一個有機體,是社會的表徵,是批判的把持一些永久性的觀念的地方.……簡而言之,大學是一個提供理想主義精神的場所,它可以表現在:1.對於偉大的文明的傳統的繼承;2.對於未知領域的探索研究;3.對於個人品質的完善。這種理想使得大學成為激動人心的,讓年輕的靈魂在偉大的領域遊盪的場所。正如紐曼所說:「大學不是詩人的生地,但一所大學如果不能激起年輕人的一些詩心的回蕩,一些對人類問題的思索,那麼,這所大學之缺少感染力是無可置疑的。」也由於這種理想的支持,從中世紀起,大學就具備了一種孤芳自賞式的獨立風格,它試圖用精神氣質來引導社會。

灰塵下的歷史是如此地光芒四射,這讓活在今天的我們感受到一種無法抑制的悲哀。當大學理念已經引導了西方數百年的發展之後,我們的大學卻依舊沒有成型。中國的大學除了在研究教學實力上落後之外,更重要的是,大學並非是一個讓我們感到激動人心的場所。因為,我們的大學普遍缺乏這種理想主義精神。那麼,我們在這裡得到的是什麼?

經過摧殘人性的高考試題,你僥倖得到了那張視為生命目標的錄取通知書。一張半價的火車票把你帶進了大學校園;四年之後,你離開了這裡,在這段最為青春的歲月里,你得到了什麼?150個學分,摩擦臀部的板凳,陳舊的教材,一個還算漂亮的女朋友,沒完沒了的自習,剛好可以去美國的GRE分數,計算機或者律師證書,當然還有一張證明你在這裡生活過四年的學位證書,它幫助你找到一份工作……

這一切讓人沮喪,但確實是一個事實。在90年代的中國,大學是一個愚蠢自在地消磨時光的地方,或是一個背爛英語單詞或者學會其他實用技能的地方,它無法激發起青年的熱情。你可以試著去和一個所謂的大學生交談,在經過最初的自我介紹之後,你很可能會陷入某種僵局。你不知道該和他談些什麼,社會,思想或者文化,這些主題似乎都離他們很遠。除了一些他們天天打交道的專業課程上的術語與實用技能上,他們所知甚少。大學像一個巨大的專門知識工廠,在一條巨大的流水線上,年輕的心被整齊地打造好,讓他們適應這個社會中的某一項工作。即使當整個教育界在高呼,素質教育,或者培養綜合人才,大學依舊是沒有前途的。因為,目前的一切形式都忽略了一個基本前提:大學教育是塑造靈魂的教育,大學必須鼓勵年輕人的靈魂可以自由探索、遊盪。他們必須在這裡毫無拘束地觀察世界,並賦予他們一種內在的崇高精神,讓他們可以完整地獨立在這個世界上。因此,大學自身必須具備獨立精神,特別的魅力。

美國心理學家威廉·詹姆斯在《培養大學生的社會價值》中有極好的論述:「大學雖然不能給你這個或那個實用技能,但它會為你的全部智能提供比技能更重要的因素。它們教誨你,使你變得知書達禮;它們成為你精神上的良師益友……」

這句話用來解釋上大學的目的再合適不過了。「大學是一個讓你成為一個更完善的人。」西方人文主義的這種教育觀點在中國有了極其有趣的闡釋:中學是「死哭(Shcool)」,而大學則是「由你玩世界(Uy)」。這種插科打諢或許正暗示了大學的目的:更廣闊地觀察這個世界,像一個完整的人那樣思考。這一點正如英國思想家懷特海早在一個世紀前就激動人心寫道的:「在中學階段,學生伏案學習;在大學裡,他應該站起來,四面瞭望。」

1916年,當蔡元培在北大提出「大學是用來追求高深學問的所在,而非為了做官」,並提出兼容並包的原則時,北大被注入一個全新的靈魂。在接下來幾年中,這種靈魂使北大成為整個新風的開創者,使北大在動蕩之中,卻始終是常為新的,常與黑暗的勢力做鬥爭,甚至還可以驕傲地宣稱脫離當時腐敗的政府……而當清華校長梅貽琦上任時,清華還是一所二流大學,正是梅校長所提出的理論:1.培養健全人才,而非專門人才;2.教授治校;3.學術自由,使清華迅速成為中國最著名的高校之一。清華一時成為新學風的中心。而北大清華在這段時間內的學術成果與人才培養更是驚人,大學的教授與學生成為社會光明的象徵。在回憶當時北大清華的文章中,學生更是普遍把大學視作他們生命的重生,因為這裡的思想讓他們激動,這裡成為他們永恆的精神故鄉。

學者楊東平認為,20世紀20年代的北大與30年代的清華最接近現代的大學模式。因為他們灌輸的是理想與精神氣質,理解世界的方式,而非一種職業技能。因此,大學應獨立於政治,更不能屈服於社會,因為這兩者,都會毫不留情地剝掉學院理想主義,把大學變為培養工具人才的場所。很可惜,我們的大學都未能幸免於難。由於缺乏獨立的精神,中國大學在這幾十年間的學術成就與人才培養都顯現出驚人地可憐。北大南牆的推倒,清華開辦駕駛學校,這兩所曾經最具特色的大學在這種情況下,怎麼可能傳輸給它的學生以偉大的傳統,或者開創精神,因為喧囂的校園已經不再孕育這種理想主義氣質了。

1915年2月20,留學美國的胡適在因為看到美國著名大學對於社會的影響,而在日記中寫道:「吾他日能見中國有一國家大學可比此邦之哈佛,英國之牛津、劍橋,德之柏林,法之巴黎,吾死暝目矣……」第二天,他在日記里繼續寫道:「國無海軍,不足恥也;國無陸軍,不足恥也;國無大學,無公共藏書樓……乃可恥爾……」

誰能說胡適的感慨已經過時,而在這個人類的精神愈見混亂迷惘的時代,大學更是應該成為社會精神資源的中心。但是,大學決不是一間工廠,也不可能僅僅依靠簡單的計畫或者什麼指標使中國大學取得真正進步。因此,我們必須回到一個基本的常識:大學是什麼?我們如何遵照它的客觀需要?或許首先,我們必須幫助它重新獲得獨立的精神風貌,使理想重新成為大學的核心,只有這樣,大學才可能再次成為一個激動人心的場所,激發年輕人動感的靈魂。

培養我們的俱樂部精神

哲學家威廉·詹姆斯在哈佛的講演中曾說,哈佛讓人驕傲的是它給它的學生灌輸了一種俱樂部精神……在真實的哈佛中,俱樂部是學生生活中的重要組成部分,學生把自己劃分到不同的組織中,按照一位美國作家的說法是:「這裡有運動員的哈佛;有眼睛盯著研究生院的學者的哈佛;有弔兒郎當、無所事事後來在華爾街銷售債券的人的哈佛;有來自豪門大戶、條件優越的年輕人的哈佛……還有反叛者的哈佛。」在這些不同的俱樂部中,儘管仍舊會有很多的胡鬧的行為,但同志間的相互促進,無疑可以幫助這些年輕人迅速擺脫幼稚的言行,更重要的是哈佛通過這種努力,讓這些熱情的年輕人具有某種高尚的理想,並讓這種理想伴隨他一生。

詹姆斯的驕傲是有道理的,這位哈佛的精神導師之一從來都是期望哈佛的學生像一個成年人那樣成熟地思考,並且熱烈地探討問題。大學是一個培養「紳土」的地方,成熟的心智與激情的思考相結合是理想的大學。這也是一所大學最激動人心的地方之一,對這個世界有著熱切地渴望精神的年輕人聚集在一起,毫無成見地對明天的社會進行構想,並激動地表達自己的意見。在這裡,他們不用擔心實際困難的困擾,不用被世俗的意見所左右,大學是一塊豐饒的實驗田,學生在這裡培育明天的希望。

哈佛歷史上最偉大的校長C.W.埃利奧特認為,應該把每一個進入大學的學生都視作成熟的人。因此,他極度推崇學生按照自己的意願自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