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起火點

林奇被傳喚晉見銀河帝國軍宇宙艦隊司令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是在去年十一月的事,此時距萊因哈特在亞姆立札大破入侵帝國領域的同盟軍一役不遠。

在艾爾。法西爾星域被捕蒙羞之後,林奇便在銀河帝國一個邊境星域的一個矯正區過著生活。

帝國境內沒有所謂的俘虜收容所,「叛軍」的官兵,一概被視為反對帝政的嚴重思想犯,為了「矯正其思想、道德」,便成立了這類的設施。

在廣大的設施內部,糧食自給自足,帝國軍嚴密監視著境界線,每四個星期供應一次醫藥用品和衣服,並不太干涉這些收容犯的殖民地。帝國軍並不是對他們特別寬大,而是礙於預算和人手的不足。即使是實施徵兵制,但人力資源實在有限。事實上也無力治理這種邊境星區的各個角落。如果「思想犯」之間起內鬨互相殘殺起來,帝國軍反而樂得省事,高興都來不及呢。

在自由行星同盟這邊,剛開始時,對帝國軍的俘虜相當禮遇,這是一種心理戰術——使他們體會到自由社會體制的好處,進而加以洗腦;但經過一個世紀半以來的戰亂,自由行星同盟也無力再「擺排場」了,最近,俘虜們的待遇相當於一般社會與監獄之間的中間值。

……林奇和他昔日的部屬,一同住在其中一個殖民地。後來搬進矯正區的士兵們說出他在艾爾。法西爾的醜聞,其他俘虜便開始對他冷眼相向。

林奇借酒逃避現實,只能任人臭罵、毫無辯解餘地的他,也只能這麼做了。由新進的俘虜們口中,他也得知妻子已和他脫離關係,帶著兩個孩子搬回娘家了。他日漸沉溺酒中,聲譽更是一落千丈。現在甚至連昔日的部屬看到他時,也會表現出露骨的輕蔑和嫌惡的目光。

這時,一艘驅逐艦出現了,把他帶往帝國首都——奧丁。

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侯爵和楊威利不同,乍見之下,外表氣勢非凡。

此時他二十歲,修長而勻稱的身軀散發著優雅與精悍的協和感,耀眼的金黃色頭髮比去年長了許多,看起來就像是獅子的鬃毛。潔自無瑕的肌膚和秀麗端整的眼睛,彷彿集造化女神的寵愛於一身。只是,在他那天使般的冰藍瞳眸里,總不時放射出銳利而令人不敢正視的目光,或許,那應該說是一雙熱切凌駕於眾神之上的墮落天使的眼眸。

「林奇少將嗎?」

他的桌子前方放著一把椅子,衛兵們扶著一個男子坐到椅子上。萊因哈特的聲音欠缺親和感,他自己也感覺到了,但他不想改變。因為眼前這個人是人人唾棄的無恥之徒。

「……你是……?」

「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

林奇睜開濃濁泛紅的眼睛。

「啊?是你啊!你就是那個帝國的少年英雄……真是年輕啊,太年輕了。知道艾爾。法西爾戰役嗎?幾年前的事了……你……那時還是個孩子吧……我卻已是個少將了……」

一個高頭英俊、紅色頭髮的青年軍官站在萊因哈特的左方,碧藍色的眼睛裡充滿厭惡、憐憫的複雜神色。

「萊因哈特閣下,這種人對我們有用嗎?」

「當然有用。吉爾菲艾斯,如果沒有用,這個男人也沒有活命的價值了。」

金髮的年輕元帥注視著林奇。視線宛若一道疾射而來的劍光。

「好好聽著!林奇。我只說一遍,不再重覆。有個任務要你去完成,事成之後,我會給你帝國軍少將的地位。」

林奇一時反應不過來,但這卻是千真萬確的事。他那濃濁泛紅的眼睛深處,似乎有燈炬閃爍一般,發亮了起來。像要擺脫盤據腦中的酒精毒霧似的,林奇猛力地甩了甩頭。

「少將……哈哈哈!我已很久沒有做過少將了……」

他伸出舌尖,舔了舔上下的嘴唇。

「聽來倒是不錯。那麼,你要我做什麼?」

「潛進你的祖國,煽動軍隊內部那些不滿份子,策動政變。」

隔了好一陣子,一陣怪異的笑聲在空氣中震蕩了起來。

「嘿哩嘿……不要做白日夢了。那怎麼可能!看來你醉得比我還要厲害啊!」

「有什麼是不可能的?這裡有份計畫書,你按照計畫去做,必定可以成功。」

林奇的眼中再度泛著遲滯的目光。

「但是……萬一計畫失敗的話,我會死的!一定會死的!他們會殺了我……」

「那麼你就去死吧!」

萊因哈特的聲音像長鞭撕裂空氣。

「你認為現在的你還有生存價值嗎?人人都說你是個貪生怕死的懦夫。你捨棄了應該保護的百姓、丟下應該指揮的士兵,自顧逃亡,厚顏無恥!沒有人會為你說話,無論你怎樣解釋,但還有人肯聽嗎?事到如今,你還珍惜生命?」

這一字一句像一把把利刀刺激著林奇那被酒精侵蝕的薄弱意識,他驀地醒轉過來。精神的質與量真有天壤之別,林奇全身打顫,冷汗浹背。

「沒錯!我是個貪生怕死的懦夫……」

他喃喃自語著,聲音很微弱,但卻很清晰。

「現在也沒有機會可洗刷污名了。那麼倒不如做個徹徹底底的卑鄙小人!恬不知恥地活下去……」

他抬起頭,眼中的混濁尚未消失,但是眼眸深處卻燃起熊能烈焰。

「好吧,我了解了。干就干吧。事成後你真的會給我少將的地位嗎?」

他的聲音又恢複了十年前的雄勁銳氣。

「計畫若能成功,楊應付國內情勢尚且自顧不暇,根本無餘力插手這裡。」

林奇離去後,萊因哈特和吉爾菲艾斯來到後花園,萊因哈特在長椅上坐下,抬頭望著紅髮的好友說道。

「是的。」

「吉爾菲艾斯,你和楊威利見過一次面,你認為他是一個怎樣的人呢?」

吉爾菲艾斯想了一下,答道:「老實說,我摸不清他在想些什麼,他外表看起來滿不在乎,但很有可能他已知道我們這個計畫。」

「什麼?那麼他為什麼還要接受我們的提案呢?」

「我也不明白,或者他已想到解決的辦法,又或者他很有信心,不怕我們採取任何行動,楊威利始終是個神秘莫測、難以捉摸的人,萊因哈特閣下,我以前還未遇過這麼難以捉摸的敵人……」

吉爾菲艾斯欲言又止,萊因哈特奇怪地望著他。

「你到底想說什麼?」

「如果和他做朋友,他會是很好的知己。」

萊因哈特沉默著,若有所思的仰望長天,心裡想道:「楊威利……你是個人才,我真的很想見一見你……」

吉爾菲艾斯見到萊因哈特不發一言,打破沉默道:「一旦同盟國內的和平被搞亂,我們也就沒有後顧之憂了。」

「和平?吉爾菲艾斯,所謂的和平啊,那是指無能並非是最大罪惡的那種『幸福』的時代。看看那些貴族!」

萊因哈特辭鋒辛辣。

表面上,帝國與同盟間的戰爭仍然持續著,但在背後,貴族階級卻無憂無慮地享受著「壁壘內的和平」。相隔數千光年黑暗的虛空,士兵們傷的傷,倒的倒,籠罩在死亡的恐怖中,惶惶不可於終日之際,皇宮的水晶吊燈下,卻大開華麗的舞會,上等的香檳、用紅酒腌過的烤鹿肉和巧克力點心,還有純白的波斯貓、藍珍珠髮夾、琥珀壁飾、傳承數個世紀的白瓷花瓶、黑貂毛皮、鑲綴無數顆寶石的長裙,以及光澤色彩耀眼的彩色玻璃……。此情此景——這種悲慘而又荒謬的對照,就是活生生的現實嗎?是的,這就是現實!那麼,現實必須加以改變!第一次參加舞會時,冰藍色瞳眸的少年便有這種感慨。

這種感覺隨著年齡的增長轉化成堅定的意念,以後,每次參加舞會或派對,就成了找出敵人的機會,後來,經過多次的觀察,萊因哈特得到一個結論——衣香雲鬢、光華奪日的大貴族們,無一值得費煞心機去防範。

他只對吉爾菲艾斯表達過自己的這個看法。

「我也認為貴族並不足懼。」

此時此刻,吉爾菲艾斯對萊因哈特採取了謙順的態度。

「但是,對貴族『們』則必須注意。」

萊因哈特聽了,驚訝地望著好友。

「集團統一起來的意識——即使無法統一,對共同憎惡的敵人產生利己的聯合也是不可輕視的。當和正面的敵人刀劍相交之時,或許有人會從背後暗中殺至也說不定。」

「我知道了,我會小心的。」

萊因哈特應道。隱藏在他體內那道利如細劍的銳氣,總是在這位好友的遮蓋下,轉趨和緩。另外一位能抑制他那鋒芒銳氣的人,便是大他五歲的姐姐——安妮羅傑。

十五歲時被先帝佛瑞德李希四世納進後宮的她,自那時起,就對自己的未來放棄了希望。蒙皇帝恩賜格里華德女伯爵的封號後,她便極力從性格幾近破裂的父親身邊提攜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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