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 意志與野心 ——

宇宙歷七九八年,帝國曆四八九年的四月至五月間,銀河帝國軍和自由行星同盟軍在伊謝爾倫迴廊發生的攻防戰,戰術上有許多話題和教訓在後世廣為流傳,但戰略上則被認為毫無重要意義可言。然而,這場攻防之戰帝國軍若是獲勝,後來人類的歷史無疑勢將改寫,至少像尤里安·敏茲這個原本微不足道的人物,能夠一躍登上歷史的舞台,全拜今年的這場戰爭之賜。歷史上,沒有一場戰爭不具有深遠影響。

在這場戰爭的最後一幕,帝國軍挽回了一部分顏面。爭先恐後、漫無章法地窮追帝國敗軍不舍的阮邦修和山卓·雅拉肯這兩位少將的艦隊,絲毫不知道大難臨頭,一無所覺地被誘進到帝國軍預先設好的、巧妙地結合了細密和大膽的陷阱當中。

「敵軍自背後來襲!」

監控員驚慌失措地喊道,粉碎了同盟軍的勝利大夢!阮吞了吞口水,自指揮席中站起來,只見在迴廊的天頂頂端方向,帝國軍自不能航行的危險地帶迅速俯衝而下,阻斷了同盟軍的歸路。這是渥佛根·米達麥亞指揮的最精銳部隊,阮和雅拉肯先前以為是戰敗遁逃的殘餘兵力,實則是米達麥亞艦隊的後半部,為引他們上當,故作後退狀。

「為坎普提督報仇!一艘都不能留,給我殺個精光!」

米達麥亞所下的不是命令,而是煽動。穩操戰術成果的他,此刻已不需要步步為營地下達細微的指示,只消算準時機便可以了。

在此同時,拜耶爾藍中將所指揮的艦隊也不再偽裝逃走,打開了全部炮門對準卒不及防、來不及剎住前進勢頭的追擊者,艦炮齊射。

同盟軍的艦隊有如一頭撞到一面巨大的光壁上。

高密度的能源分子與超合金分子,以亞光速的相對速度相互衝撞,剎那間,一方被消滅了,撕裂的艦體和四散的人體,在無聲的悲鳴中,布滿了宇宙空間。同盟軍的艦艇,或蒸發化為虛無,或爆炸四處紛飛,或斷成兩截在宇宙中翻騰,在帝國軍陣前交織出死亡的錦繡圖騰。

目擊這一切的人,全都噤聲地看著眼前這華麗輝煌的光影之亂舞,其中也不乏有人是純粹抱著「美與善之間本就毫無關連」的心態,興味盎然地觀賞著這幅凄美的景象。

前後挾擊同盟軍艦隊的帝國軍,齊聲合唱出死者的輓歌:第一小節,負荷過重的能源中和磁場破裂;第二小節,貫穿艦體的複合裝甲;第三小節,艦艇爆炸;於是一首輓歌就這樣戛然而止。

「下面!快!往天底方向逃走!」

雅拉肯絕望地嘶喊。同盟軍的殘餘艦隻為了躲避自上而下的殘酷攻擊,爭取生存的時間和空間,顧不上抵抗,像一頭被獵人追捕的負傷野獸一般,慌不擇路地朝天底方向拔足狂奔。

然而,這只是稍稍移動他們的墓碑座標而已。在他們的去路上,和米達麥亞並肩齊驅的帝國軍名將奧斯卡·馮·羅嚴塔爾早已埋伏以待,在指揮官指示下,全艦隊的主炮均填滿能源,張牙舞爪地等待著獵物自投羅網,準備讓他們浴身在火海中。他們尖銳的目光殺氣騰騰,眼看著同盟軍像自殺似的一涌而下。

「所有主炮齊射!」

羅嚴塔爾一聲令下,無情的炮火連珠齊發,場面壯觀,摧枯拉朽地擊潰同盟軍的艦列。光劍將他們劈開、擊碎,為了某種目的而製造的金屬和非金屬物體,如今碎裂成數以億計毫無意義的破片,在虛空中飄散開來。

這是一場一面倒的戰鬥。狼狽萬分的同盟軍,指揮系統欠缺統一,只懂漫無目的地四處亂竄。反觀帝國軍兵力雄厚,戰術層出不窮,指揮官人才濟濟,整體配合完美無暇,在在顯示出帝國軍勝券在握。而面臨死亡的人,顯然再沒有機會記取這次的經驗教訓,作為將來的借鏡了。他們被追趕、被粉碎,最後只能裊裊散放出比螢火更細微的光芒,終至完全消失。

「這些烏合之眾真的是楊威利的部下?亞姆立札會戰時並不是這樣的!」「疾風之狼」頗為不悅地自言自語道,表情顯得有點失望。一旦失去傑出的總司令官,軍隊就會如此一蹶不振嗎?

被六道能源光束同時擊中,在爆炸的光芒漩渦中,阮邦修少將連同他的乘艦一起自這個世上消失了。

山卓·雅拉肯少將雖然比阮多活了些時候,但也僅有五分鐘吧,最多也不超過十分鐘。光子飛彈直接擊中雅拉肯的座艦,艦艇一折為二,包含艦橋的前半部,撞上一艘己方的巡航艦,同時爆炸開來。

「又有敵軍艦隊!這次更多,超過一萬艘以上!」

當此報告傳至時,戰場上剩下來的,可說人人皆勝利者。米達麥亞和羅嚴塔爾透過通訊螢幕對話。

「聽到了嗎?羅嚴塔爾!」

「楊威利本人可能也在其中,怎麼辦?你要繼續打嗎?」

「這個……雖然很想和他較量,不過,如今再戰也沒有意義了!」

戰況不利的話,楊一定會逃到要塞里去。更何況帝國軍的戰線和補給線,差不多已達界限了,應該趁敵軍主力到達之前趕緊撤退。兩人達成一致的決定,雖然這一點點的勝利尚不足以彌補坎普和繆拉的慘敗紀錄,但若無視戰況演變,一意孤行,最後將難以收場。

米達麥亞忍不住搖頭嘆息。「動員千萬大軍甚至要塞,辛苦籌謀數千光年的長途遠征,所換得的代價竟然是一敗塗地,獨獨造就楊威利一個人的威名嗎?哎!」

「唉!戰場上是沒有百戰百勝的——這倒是和羅嚴克拉姆公爵所說的沒兩樣。暫時撤退吧,楊威利的人頭總有一天會落在你或我的手中!」

「繆拉也很想要吧?」

「哈!看來今後的競爭會更加激烈了!」

露出無畏的笑容,兩位青年提督立即著手準備撒退。把全艦隊編成以一○○○艘為單位的小隊,一隊在退時,隨後的一隊負責掩護其背後,井然有序地撤出戰場。先遣部隊由米達麥亞率領,同時負責調整全體艦隊的秩序,斷後的部隊由羅嚴塔爾指揮,採取逆襲的態勢,以防同盟軍攻來,漂亮地完成整個撤退行動。

就這樣,當楊威利轉乘戰艦休伯利安,率梅爾卡茲一行人抵達時,放眼望去,滿目皆是己方的艦艇殘骸和遠處的點點光群。楊沒有下令追擊,他指示立即救出生還者,返回伊謝爾倫要塞。

「看到了嗎?尤里安!」

望著亞麻色頭髮的少年,楊喟然長嘆道:「這就是名將的戰爭手法!抱著明確的目的,一旦達成之後,就應脫離,不該再戀戰。打仗就得這樣才行!」

阮和雅拉肯就是欠缺這一點,這恐怕就是楊的言下之意,只是不能在此種場合說出來罷了。

帝國軍——應該說萊因哈特軍的人才,可謂多如過江之鯽啊!倘若年輕的紅髮勇將齊格飛·吉爾菲艾斯還活著的話,楊要獲勝就更是難上加難了。當然,這已是不必再擔憂的事了……

「格林希爾上尉,向全艦隊傳達歸返命令。」

「是!閣下!」

「還有,尤里安,好久沒有喝你的紅茶了,給我沖一杯好嗎?」

「沒問題,閣下。」

少年飛奔出去。

「尤里安真是了不起呀!」

梅爾卡茲對楊說道,語氣沉穩而懇切,他只是想將尤里安看破帝國軍策略之事,傳達給這位稍微脫線的監護人。

「尤里安哪……」

楊掀起軍帽,搔搔黑髮,雜亂的頭髮又長長了些。審查會期間,有人曾無聊地挖苦他道:「一點也不像軍人的髮型,幫你理個涼快髮型,怎樣?」

「你知道嗎?我一直不想讓那孩子成為軍人,不過,事實上,即使我命令,他也不會放棄。」

「那樣有違民主的精神哦!」

梅爾卡茲開玩笑道,楊只得禮貌性的笑一笑。其實楊內心感到一陣刺痛,因為就種種跡象顯示,這一天——楊不能再阻止尤里安往軍人的路上邁進之日——終於來臨了!

費沙的首都,夜色輕籠,原本應是躲避黑暗的休息時間,但費沙的居民並不是簡樸的原始人,即使在夜裡,各種活動依然熱絡地進行著。

自治領主魯賓斯基的宅邸燈火通明,形形色色的人物進進出出,儼然是另一處人類杜會的中樞地帶。

魯賓斯基並沒有像神祗一般地受到崇拜,也沒有像天使一樣受到愛戴,人們尊敬他,只因他是一個勢力強大的統治者。

有一天晚上,副官魯伯特·蓋塞林格來到他的書房,向他報告一件事,一個世紀以來,一向保持均勢的三國——帝國、同盟、費沙,勢力比率終於改變了。

「正確數值要到明天中午才能計算出來,我大略看了一下,比率是這樣的,帝國四十八,同盟三十三,我費沙則約變成十九了!」

帝國的門閥貴族勢力幾乎被一掃而光,下級貴族和平民階層的人才逐步被網羅登用,促進了人事的新陳代謝,也消除了政策的閉塞感。同時,隨著貴族所獨佔的財富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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