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 歸來 ——

巡航艦瑞達Ⅱ號,在星群與暗夜交織而成的巨大迷宮當中,往伊謝爾倫要塞的方向疾駛而去。先前在往首都海尼森的途中,僅帶少許的幾隻護衛艦,但在回程的路上,卻有大大小小五五○○只的騎士緊緊地追隨在瑞達Ⅱ號巡航艦的四周。

「政府真的要叫我們空手而回了,是吧!」

楊對著菲列特利加說道,這實際上並不是推測,而是他偏激的看法。因為無論特留尼西特政權對楊是多麼不懷好意,還是得給予他充分的兵力,靠他來將敵人擊退,沒有道理讓他空手而回。

不過,數量上雖然是差不多了,問題就在於素質上。授與楊的兵力,事實上根本就是一支混合艦隊,並且分別由不同的將官所帶領,其中二二○○艘是由雅拉肯少將,二○四○艘是莫頓少將,六五○艘是馬里涅汀准將,而其餘的六一○艘則是為沙尼亞准將所帶領,任何一隊都是不隸屬於軍方中央艦隊的獨立部隊,平常的任務負責維護地區的警備和治安。不過就整體而言,該有的火力和裝甲倒也配齊了。

宇宙艦隊司令長官比克古上將原本打算動員第一艦隊,在眼前這個時候,只有這支部隊在火力、裝甲、編製、訓練、戰歷等各方面,可以和楊在伊謝爾倫要塞上的駐留艦隊相匹敵,而這也是同盟軍當中唯一完好無缺的正規艦隊,艦艇數總共是一四四○○艘,司令官是曾經擔任楊威利上司的派特中將。但動員第一艦隊一事,不僅政府首腦們,連軍中內部也有反對的聲浪。他們擔心一旦第一艦隊離開駐地前往伊謝爾倫,首都海尼森將立即呈現真空狀態,在首都的防禦上會出現大漏洞。

「說來也算是我的恥辱,去年政變的時候,首都裡面同樣也是駐留了不少艦隊,儘管這樣,政變不也是照樣發生了嗎?而且,如果不動用第一艦隊的話,那麼楊提督還有什麼兵力可用?」

比克古說了上述這樣的話,力圖說服政府派出第一艦隊,但由於統合作戰本部的本部長庫布斯里上將此時還在住院治療當中,所以沒有任何人擁護老提督的建議。最後,國防委員會命令第一艦隊全力守衛首都,而統合作戰本部則拼拼湊湊地好不容易湊齊了五五○○艘船艦。

「庫布斯里在這個時候也是完全沒有辦法了。一方面又受到一些壓力,如果健康不能好轉,住院時間又拖長的話,大概遲早會被迫提出辭呈。久而久之,只剩下我這個孤立無援的老人了。」

「還有我在啊!」

楊出自肺腑地脫口說出這一句話,而老提督則笑著說道:「那可要好好地感謝你了!」

事實上伊謝爾倫與首都海尼森之間的距離過於遙遠,真能夠給予老提督多大的支持呢?總是令人覺得不放心的。

對於混合艦隊四名指揮官當中的那兩名准將,楊並不甚了解,只是心中暗暗地祈禱,如果那兩個能有一般程度的軍事常識和指揮能力的話就已經很好了。

不過對於莫頓少將楊卻有著充分的信賴感。萊歐尼爾·莫頓原本擔任第九艦隊的副司令官,亞姆立札會戰時,曾代替身負重傷的司令官,指揮艦隊長途敗逃跋涉,使艦隊免遭全軍覆沒,是一個被評定為富有沉著與忍耐力的人物。就其功績而言,即使被擢升為中將也沒有什麼好奇怪的。現年四十過半的年齡,比楊有更長的戰歷。或許因為他不是軍官學校出身,且其本人對於這一點也太過在意,而使得他在組織當中較難立足吧!

問題就在於山卓·雅拉肯少將。在能力上是無庸置疑,但在性格上卻有許多必須注意的地方。有關於他個人一些不名譽的風傳,楊也時有所聞。他是一個近乎病態的軍隊至上主義者。去年他之所以沒有參加政變,只不過是因為與救國軍事委員會的幹部艾凡思上校個人之間的不和,在思想上可說是非常極端,但對楊來說,最使他忌諱的莫過於雅拉肯曾不只一次被控告有拘禁殺害平民的嫌疑,在幾次軍法會議中雖均以證據不足或無事實根據而被無罪開釋,但楊懷疑這裡面可能有令人非議作嘔的「同僚相互庇護」牽涉其中。但提督就是提督,兵力就是兵力,此刻對楊來說,必須要做到能夠有足夠的度量,來充分利用這個人。

這一回,楊的對手並不是羅嚴克拉姆公爵萊因哈特本人。這時候的萊因哈特,必須每天專心於國政。換個角度說,也是因為他不需要親自出馬上戰場。這一次的戰役對他來說,充其量只能算是對同盟軍的一種試探,如果能獲勝的話算是走運,甚至不能稱之為審慎的出兵。

去年,羅嚴克拉姆公爵(那時候還只是伯爵)之所以進攻到亞斯提星域來,不僅僅是因為完成了各個擊破的戰術,還因為伊謝爾倫要塞在帝國的手中。正因為擁有完善的補給與後方支援的機能,萊因哈特才能安心無後顧之憂地深入敵方的領地。

此外,在同一年內,萊因哈特之所以在亞姆立札會戰中大獲全勝.就是因為破壞了同盟軍的補給能力,並且將該事實作最大限度利用的結果。

萊因哈特的戰法極其的壯大,極其的耀眼奪目,旁人看來彷彿是在演出一場超物理性的魔法似地,令人目不暇給。但事實上絕非如此,在他身為一個戰術家,不,更貼切地說應該是身為一個戰略家的同時,在他到達戰場以前,絕對是早已完成了各項獲取勝利所必須的準備。

萊因哈特過去的每一次戰績,無論是如何地輝煌,如何地神乎其技、異想天開,但追根究底看來,其道理就在於邏輯理論與實際整合性的一貫,已進一步成為戰略的保障。

萊因哈特是一名「輕易獲勝」的男子,正因為如此,連楊也衷心認同他的偉大之處。所謂「輕易獲勝」,所指的是將獲勝所需的條件準備妥當,將己方所可能遭受的損失減至最低,然後輕輕鬆鬆地獲得勝利。大概只有將人命視為無限資源的愚劣軍人和草菅人命的當權者,才會不給予萊因哈特極高的評價。

在萊因哈特的旗下,有眾多的名將雲集,正因為他有著如此過人之處,才能吸引這些人才陸陸續續加入他的陣營。而楊有機會得以直接與之會面相識的則僅有齊格飛·吉爾菲艾斯一人……當初獲知他已不幸身亡的消息時,楊感受到一陣錐心的刺痛,彷彿失去了一位多年的好友。如果他還活著的話,或許可以成為帝國新體制與同盟之間的橋樑吧!楊不無感慨地如此想著。

菲列特利加彷彿感應到楊內心思緒般地問起了有關萊因哈特的事情。

「羅嚴克拉姆公爵會殺死皇帝嗎?」

「不,我想不會。」

「不過,羅嚴克拉姆公爵想要篡奪皇位的意圖非常明顯,而皇帝對他來說,豈不成了一種障礙嗎?」

「歷史上篡位的人不計其數,任何一個王朝的開國皇帝,不是侵略者就是篡位者。難道每一個篡位的人在篡奪成功之後,都將先朝皇帝殺害嗎?絕非如此,反倒是將之視為貴族而倍加照顧的例子多處可見,而在這種情況下,舊王朝又將新王朝壓制下來而復興的例子,從古至今,均未曾有過。」

有一位古代王朝的創始者,雖是以強迫前王朝的幼帝讓位給自己的形式達到篡奪皇位的目的,但之後,則給予先朝皇帝各種特權並加以禮遇,在自己臨終的時候,更特別留下遺言,要後代繼承者立下約定,不得忽略對前王朝血統傳人的照料。而該王朝終其幾代,這項約定一直被執行著。這位創始者事實上可說是非常聰明的,因為他早已洞察到對於敗者給予寬厚的待遇,不但可以獲得人心,而且就權力體制而言,處於衰弱狀態下的舊王朝嫡傳者和舊臣,將因受到貴族般的禮遇,而減輕對新王朝敵視的心理,而最後終會消聲匿跡。

就萊因哈特對門閥貴族勢力所採取的政略和戰略兩方面的措施而言,雖然看來似乎無情苛刻,但是絕不殘忍,當然它也絕不笨拙愚昧。如果殺害七歲幼兒的話,那很明顯會遭到人道上、甚至政治上的批評,所以他自然不會作出這麼不利的選擇。

但是,幼帝現在是七歲,過十年就十七歲,過二十年之後,就變成二十七歲,到那時候或許又會有許多不同的想法產生,但那畢竟是以後的事。在眼前這個時候,羅嚴克拉姆公爵所考慮的,應該就是如何地保全幼帝的性命,然後作最大程度的利用吧!說來雖然諷刺,但現在最在意幼帝安全的人,應該就是這位年輕的帝國宰相了。因為幼帝一旦過世,不管是真的自然死亡或者是遭遇意外而去世,他都會被扣上一項謀殺的罪名,相反地,幼帝繼續活著,也不致於會成為萊因哈特在推行變革時的大障礙,那些對幼帝心存厚望,仍對高登巴姆王朝忠心耿耿的人所給予的支持,對萊因哈特來講並不是必要的。

五○○年前,魯道夫·馮·高登巴姆使歷史的潮流倒退,他重新揚起人類在遙遠的過去中,那早就應該被褪下丟棄的舊衣上的塵埃——專制君主政治與層次分明的階級社會,並把這一切壓在全體市民的頭上。這雖然是文明產生以來在邁向成熟的道路途中必經的艱難過程,但終究還是必須將歷史的角色轉讓到近代市民社會的手中,而註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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