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 逝去的一切 ——

費沙自治領主的副官魯伯特·蓋塞林格,到位於首都北方九○○公里的亞西尼波伊亞溪谷探訪雷歐波特·休馬哈,是在二月底的的事。當地是屬於以商業立國的費沙國內仍末被利用的廣大可耕地。近年由才由移民者的集團農場開始進行開拓。

雷歐波特·休馬哈,在去年還是身居帝國軍上校的地位,在「利普休達特戰役」中隸屬貴族聯合軍,擔任貴族最強硬派的領袖菲爾格爾男爵的參謀。但是男爵完全無視於休馬哈的進言及忠告,最後還氣憤得想射殺參謀,卻遭到對參謀遠比對主君更為信賴的士兵們集體反抗,男爵反而被殺害了。而後,休馬哈帶領部下們亡命到了費沙,在新的土地上,開始了揮別過去的生活。年方三十三歲,在將來的軍旅生涯上受到期許的他,卻對戰爭和陰謀感到厭倦,在心境上轉而追求寧靜而充足的生活。

為此,在搗毀了船上的所有武器之後,休馬哈把將自己一行人搭載到費沙的戰艦,賣給了費沙的商人,將所得平均分配給部下們,讓他們各奔前程,但是部下們並不想解散。敗戰之後,捨棄祖國亡命異地的的他們,並沒有在狡猾而不能大意的費沙這個競爭社會生存下去的自信。費沙人那激烈的唯利是圖行為,在帝國中被誇大的傳述著,對樸素而不明世情的士兵們來說,既然本身所擁有的才智不足以作為依賴,那麼唯一能信賴的也就只有休馬哈的思慮和責任感了。而休馬哈也無法對將他從狂亂的菲爾格爾男爵的槍口解救出來的士兵棄之不顧。

士兵們將分配金的運用完全委交給休馬哈。知性豐富的原參謀,對於以費沙人為對手的商業活動,也沒有必勝的自信。所以他所選的是純樸但實在的農場經營。即使身為商業國民的費沙人,沒有了糧食也是活不下去的,而對美味而新鮮的食物,也有比那些較差的食物願意付出較多代價的度量。對於僅為享受生活的商人們,將優質農作物的供應作為交易的手段,他們就得以在費沙生活下去罷。

休馬哈有效地使用變賣戰艦的所得,在亞西尼波伊亞溪谷買了土地,再安置了簡單但設備完善的移動式住宅,並取得種子和苗木。亡命者們開始漫長拓荒的戰爭。魯伯特·蓋塞林格-這位意外的訪問者,休馬哈似乎也只把他看成令人困惑的不速之客。當費沙自治領主的副官說:「是有關你的祖國的重大之事」時——

「請不要再把我牽扯進去好嗎?」

如此回答的休馬哈,口氣上雖是禮儀端正,但卻隱藏不住那忌諱的聲調。

「銀河帝國及高登巴姆王朝會如何,這些都與我無關。我現在忙著重建自己和夥伴們的新生活,對於過去之事,已沒有考慮的餘地了。」

「你要捨棄過去倒也無妨,但可別把你的未來也一起葬送了。休馬哈上校,你不該是在泥土和肥料中終其一生的人,難道你不想改變歷史嗎?」

「不必多說,請回吧。」

「我想請你鎮定下來聽聽我的話吧。」

副官對站起身來欲下逐客令的原上校加以制止。

「你們是可以在農場培植出作物吧?亞西尼波伊亞雖一直被棄置沒有受到充份利用,倒是有成為豐沃土地的可能。但是可悲啊!作物若不能在市場上出售,就沒有意義了,聰明的你應該聽得懂我的意思吧?」

使蓋塞林格內心有所感銘的是,休馬哈臉上的筋肉一絲也未被其所動。費沙的年輕副官充分了解到他是個敏銳和蒼勁兼備的男子。但是這從一開始就是不公平的遊戲,休馬哈被迫只拿兵卒的棋子,去和持有全部棋子的對手對奕。

「……這就是所謂費沙的作風嗎?」

休馬哈的聲音中帶著輕微的憤怒聲響,並非是朝著對手,而是針對只能說些沒有實效和諷刺的話的自己的那份無力感。蓋塞林格毫不諱言地承認了自己的勝利。

「沒錯,這就是費沙的作風。若有必要,就使用權術。你可以對其輕蔑,但是我認為,世上很少有像敗者對勝者的輕蔑這般無奈的事物了。」

「在得勝之時,都是會這麼想吧?」

休馬哈淡淡地說道,撫然地注視著比他年少十歲的副官。

「那麼,就具體的說說你要我怎麼做吧。是要我去暗殺羅嚴克拉姆公爵嗎?」

「費沙並不喜歡流血,因為和平才是通往繁榮的唯一途徑。」

蓋塞林格展顏一笑。

很明顯的,休馬哈並不相信這句話,但對年輕的副官而言,重點並非是要對方相信,而是要對方順從。他又重覆了一遍前些日子對瑞姆夏德伯爵所說的話,並確認對方的表情出現了掩飾不住的驚愕而為之滿足。

蘭斯貝爾克伯爵亞佛瑞特也在費沙本星,為身為亡命者的不幸境遇而滿腹牢騷。他雖才只有二十六歲,但卻經歷了遠比活過四倍歲月的曾祖父要來得巨大的人生轉變。曾祖父是在酒宴、狩獵和漁色中終其生涯,但這個曾孫卻在這些方面還未有什麼特別的經驗時,就被捲入將帝國一分為二的大亂中,財產一一地失去了。光是可以保住一命,已經可說是非常幸運的了。

總算還保住生命,脫離戰場而寄身於費沙的亞佛瑞特,被迫變賣了他引以為豪的先帝佛瑞德李希四世恩賜的藍星鑽袖扣,而獲得暫時的生活費後,就開始著作起「利普休達特戰役史」。以前在銀河帝國貴族們的藝術沙龍里,他的詩辭及短篇小說,是頗受好評的。

開頭的部份甫一完成,亞佛瑞特就得意揚揚地拿著原稿到出版社去,但卻被鄭重地回絕了。

「伯爵閣下的大作,文筆雖然優美流暢……」編輯對著憤然不平的亞佛瑞特說道。「……但是觀點太過於主觀、和事實相差甚遠。以作為一本記實來說,其價值令人質疑……不要只照自己的熱情和浪漫思想來用唯美手法去描寫,應當更收斂筆調、冷靜而客觀地敘述才是……」

年輕的伯爵從編輯手中搶回原稿,收拾了被踩碎的自尊心回到臨時居所去。要入睡時,大量酒精是必要的。

到了第二天早上,他的心情也轉變了。自己不應是個記錄者而該是個行動者,與其把過去之事寫在紙上,倒不如現在就起來行動,以自己的手把心中所想的構築起來,這樣才是不枉此生吧?

費沙自治領主的副官來探訪了正有此想法的他。比亞佛瑞特更年輕的副官,禮貌周到地說了:「伯爵閣下,您有把忠誠和熱情奉獻給祖國的想法嗎?如果有的話,請您參加以瑞姆夏德伯爵為盟主的計畫……。」

聽到此事的亞佛瑞特先是驚訝繼而欣喜,立即宣誓表示願意加入此計畫。以計畫實行負責人的身份,介紹給休馬哈上校認識,但兩人早有數面之緣,亞佛瑞特是已故菲爾格爾男爵的朋友,這是上校早已知道的事。

也許會因而有所隔閡吧?——休馬哈己有此心理準備,但亞佛瑞特對於不過是上校的人並沒有記憶,也不知道菲爾格爾男爵被部下殺害的事。

「你和我在過去好像是戰友吧,今後將成為同志,請指教。」

他以毫不拘泥也毫無芥蒂的表情要和休馬哈握手。一邊回應著,休馬哈感到那股安全和不安的氣泡正交互的浮上到潛意識的水面上。

氣質不差、也富有行動的勇氣,但看來這個亞佛瑞特卻有不能區別現實和幻想的傾向。當尋思於計畫的可能性時,休馬哈並沒有樂天的心情。

這個計畫真的會成功嗎?——休馬哈不由得如此自問。就算成功了,又有什麼樣的意義呢?不是只會擴大戰火,而在通往和平的道路上築起障礙嗎?但是不幸的是他雖然十分清楚這一點,卻身屬於不得不參加這個計畫的立場。

就這樣,魯伯特·蓋塞林格一一地彙集了計畫所需要的人材。有著充分的時間和資金,他確信計畫會成功。當此計畫付諸實行時,全人類社會也會為之驚倒吧。他興緻勃勃地期待著比他年輕一歲的羅嚴克拉姆伯爵萊因哈特的反應。

而到了那個時候,費沙自治領主魯賓斯基也就不得不承認他的能力了……。

希爾德,也就是希爾格爾·馮·瑪林道夫以帝國宰相首席秘書官的身份輔佐著萊因哈特。她在政治、外交、戰略上的豐富才華和獨到見識,對萊因哈特而言是貴重的,但——「這不只是才能的問題。」

這種說法是不分文官、武官,成為萊因哈特的部下們觀察結果的最大公約數。二十二歲的萊因哈特和二十一歲的希爾德都擁有稀世的美貌,也有人比喻說他們兩人在一起時,就猶如古代羅馬神話中的阿波羅神和雅典娜女神。但這比喻並非是能公然稱道的。因為在帝國中,所謂的神話是指古代日耳曼神話。

若把希爾德以伯爵千金的稱呼來想像比較,實在欠缺那種典型的公主形象。把樸實的金髮剪成短髮,颯爽的走姿,富有著活力和躍動性,甚至是給人一種少年的印象。父親瑪林道夫伯爵弗蘭茲,一直對於不拘束於貴族的因襲中成長,而擁有超越了年齡及身份所應有的思考力的女兒,而感到光榮和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