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 一根細弦 ——

伊謝爾倫要塞的中央發令室,是一間長寬各八十公尺,高約十六公尺的大房間。打開通往走廊的門,就是警衛的休息室,打開更裡面的一扇門,迎面的牆壁是一大片螢幕。這面主螢幕長八.五公尺,寬十五公尺。右側有十二面的輔助螢幕,左側則設有十六面戰術情報監視器。在主螢幕前面,有三排二十四個席次的操作席。操作席後面的地上有一個立體投影機,在投影機之後就是司令官座席。通常楊威利總是面無表情地坐在那裡喝茶。

從司令官座席透過熱線,可以與首都海尼森的統合作戰本部或行動中的駐留艦隊直接通話。司令官座席的左右和後方,共有二十個椅子,由要塞的首腦部坐陣。一般說來,楊的左邊是副官菲列特利加·格林希爾上尉,右邊是參謀長姆萊少將,坐在他背後的則是要塞防衛指揮官先寇布少將。其它還有客座提督梅爾卡茲、艦隊副司令官費雪及要塞事務監督卡介倫的座席。不過,卡介倫大部份時間都在要塞事務管理部的辦公室,而費雪則大多在出入港管制室。

室內的聯絡、指示、命令、洽談公事,全都由耳機通話。牆壁上設有一個監視攝影機,將影像送至其它的監視管制室。萬一中央發令室被敵人佔據了,其它的監視管制室便成為新的戰鬥指揮中心。

多年以後,每當回想起伊謝爾倫的種種時,尤里安·敏茲腦海里便會浮現起楊威利坐在司令官座席上的情景——楊的舉止不甚文雅,常常把兩腳伸到桌子上,要不就是不在椅子上而在桌面上盤腿而坐,因此,有一部份奉嚴謹的形式為軍人第一信條的人,對他的評語並不是很好。他原本就不是像規格品一樣在同一標準下製造出來的男人,硬要對他做刻板嚴謹的要求是太勉強了……。

尤里安在這裡還沒有得到固定的位置,而是坐在螢幕對面呈階梯狀傾斜的地上,當楊叫他時,他就像彈簧似的站直起來,然後跑到楊的眼前。他在中央指令室中得到一席之地是在晉陞軍官之後的事了。

以嗅覺方面來說,記憶中有些許的電子臭味,還有人手一杯咖啡的裊裊香味。楊嗜喝紅茶,在發令室是屬於少數派,因此,紅茶的茶香經常敵不過咖啡的香味。雖然楊有點討厭咖啡的味道,但這畢竟是小事一樁,其它大大小小的各種問題,才夠他煩的。

尤里安自首次出擊歸來第一次去見楊時,楊是以一種難以形容的表情來迎接他的,並在沉默良久過後說道:「不要去做危險的事情,我對你說過多少次了。」

這番話對軍人而言,可說矛盾已極。聽在耳里,連尤里安和站立一旁的菲列特利加·格林希爾上尉,都得費好大的勁才能忍住不笑出來。

尤里安回到官舍後,打開家用電腦,開始了一般性的日常作業。正當考慮晚餐的菜單時,視訊電話響了起來,菲列特利加在畫面上出現。

「好像又變成生活戰爭中的戰士哦,尤里安。」

「還有賴長官的指導,有什麼事嗎?」

少年有點拘謹,如果有人說他對年長的女性情有獨鍾,他一定會大為光火。

「有重要的事要傳達。你從明天開始正式晉陞為上士了。明天中午到上級的辦公室報到,領取任職令,可以嗎?」

「晉陞?是我嗎?」

「當然嘍。你建立了不少功勛啊!才第一次上陣就表現得那麼出色。」

「謝謝!不過,楊提督的意思如何呢?」

菲列特利加淡茶色的眼眸里,一種訝異的神色輕輕閃過。

「他當然很高興啦!只是嘴裡不說而已……」

她只能這樣回答了。通話完畢之後,少年稍稍猶豫了一下。

楊並不希望尤里安成為軍人,但是尤里安卻志在從軍,因此楊也不能執意強迫少年遵從自己的意思;但另一方面,楊又希望讓尤里安跟在自己身邊。對於這件事,「同盟軍的最高智將」也顯得言行不一、欠缺一致性。

楊在選擇自己的職業時,完全沒有理想根據。他只是想找一所可以免費讀歷史的學校,就進入軍官學校的戰史研究系就讀,但該系卻在中途廢止,他只好轉讀戰略研究系,就這樣心不甘情不願地進入軍隊了。

和他相較之下,尤里安以軍人為職志大致上純屬個人意願,這或許是因為尤里安對自己、對職業都較誠實的緣故吧。楊應該沒有理由再多說什麼才是。不過,尤里安仍然希望自己所選擇的前途,能得到楊的祝福。

尤里安的父親雖是軍人,但在他死後若不是尤里安被託付給楊撫養的話,或許尤里安也未必會以軍人為職志。其中的利弊得失暫且不提,但可以肯定,楊的人格影響尤里安甚巨,如果對楊說起少年的從軍志向,楊也只能露出一臉的無奈。

想到楊的表情,尤里安不禁兀自笑了起來,他相信總有一天楊會諒解的。

這年,楊威利三十一歲了。

「並不是我自己要變成三十一歲的。」他如此的極力主張。

「您還年輕嘛!」尤里安安慰他道。

事實上,楊仍顯得年輕而朝氣勃發,看起來活像是二十來歲的年輕人。

軍官學校的前輩亞列克斯·卡介倫曾對他說:「和我這做丈夫的不同,你沒有家庭之累,所以看起來比較年輕。」

「有這種丈夫的卡介倫夫人才辛苦呢!也只有聖女才有這種耐性了。碰到這種蠻橫粗暴的丈夫,一般的女性只怕一年也忍受不了吧!」楊卻持相反的論調。

尤里安聽了不禁暗暗竊笑。其實卡介倫的家庭充滿了溫馨與幸福。楊與卡介倫則是「鬥嘴朋友」,不明究理的人一定會覺得他們怎麼一天到晚都在吵架?

以軍人而言,楊的射擊表現平平,腕力和反射神經的水準只能算差強人意,以戰鬥員而言,可說毫無價值。卡介倫甚至毒辣地批評他:「那傢伙自頸部以下全部是多餘的!」

而卡介倫本身雖然精通桌上作業,堪稱是優秀的軍官幕僚,但作為一個戰鬥員時,他的能力也談不上是一流的。

卡介倫的任務是利用軟、硬體雙管齊下,來管理偌大的伊謝爾倫要塞。設施、裝備、通訊、生產、流通——為使要塞全體能協同一致地積極運作,各種不可或缺的機能,全仰賴他的指導。

「卡介倫少將打一個噴嚏,整個伊謝爾倫都會感冒。」

士兵們的玩笑中隱含著百分之百的真實性。事實上,在卡介倫有一次因急性胃炎而告假一個禮拜期間,伊謝爾倫的事務部門就亂了陣腳,只能按照前例外理事情。

「無能!」「沒有效率!」「官僚主義!」士兵們群起攻訐,事務部門被罵得體無完膚。

由於楊在文字方面的能力很強、在數字方面很弱,因此卡介倫和副官菲列特利加·格林希爾兩人對他而言,都是世界上再重要不過的幫手。

把日常瑣碎的工作交給他們,楊則把全部精力投入到大軍作戰方案的推演上,只有在做戰爭相關方面的工作時,他才感到精神奕奕。撇開楊的思想不談,他的資質是屬於亂世和非常時期傾向的;若他生在和平的年代裡,很可能只是一名不見經傳、終此一生默默無聞的青年而已——充其量也只是一位少數人知道的二流歷史學家罷了——然而,在如今的亂世之中,他卻成為星際間國家級的重要人物,原因無它,時代造就了他的才能。

在人類的所有能力當中,軍事才能是屬於非常奇特的種類。在不同的時代或環境下,它對社會而言毫無存在價值。在和平的時代里,也有人懷才不遇、抱憾而終;他們不像學者或藝術家,在身後還有作品可以遺芳後世;也沒有人會再談論他們。「結果」就是一切,而楊已經充分地造就好這個「結果」了。

是夜,楊和尤里安一同造訪亞列克斯·卡介倫的官舍。以前他們時常碰面,自從搬到伊謝爾倫要塞之後,他們就改成每個月聚會一兩次。那時卡介倫夫人便會煮一桌家庭料理款待他們,用餐時,賓主經常一面歡飲白蘭地酒,一面不亦樂乎地下立體西洋棋。

這一天晚上,他們特地慶祝了尤里安·敏茲上士的首次上陣、首次建立功勛和晉陞,雖然是一次簡單的聚餐,但卻顯得十分溫馨。

當兩位客人到達時,卡介倫家八歲大的長女莎洛特·菲利絲跑出來迎接。

「請進,尤里安哥哥。」

「晚安,莎洛特。」

少年鄭重地向小淑女還禮。

「請進,楊叔叔。」

「……晚安,莎洛特。」

手裡抱著五歲次女的卡介倫,看到楊無可奈何慢吞吞地還禮,故意露出嫌惡的笑容。

「怎樣?好像滿臉不情願哦!」

「我的心靈受傷了,我還是單身漢,應該叫我哥哥才對嘛。」

在私下的場合里,楊總喜歡用晚輩的口吻對卡介倫說話。

「太奢求了吧!三十幾歲了還是單身漢,你不認為這是一種難以接受的反社會行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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