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 一次出發 ——

隨著銀河帝國皇帝艾爾威·由謝夫二世的「逃亡」以及帝國宰相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公爵發布的「宣戰公告」,自由行星同盟的上上下下均被卷進亂氣流的正中央。以優布·特留尼西特為議長的同盟最高評議會,在決定接納以瑞姆夏德伯爵為首的流亡政府的這項行動當中,當然也有預測到萊因哈特可能的反應,但卻也不得不為其苛烈的程度而受到強烈衝擊。評議會中的一員卡布朗後來在回憶錄中如此說道,他們正考慮要利用流亡政權作為外交交涉的有利條件時,卻被對手搶先在臉上打了兩記耳光。而且還被敵人告知自己的選擇已經是沒有任何妥協的餘地了。

「金髮小子想要以武力為後盾來脅迫我們!」

卡布朗滿腔激憤地說道。但招致此嚴重後果的責任其實就在於他們輕率的政治選擇,現在不管再怎麼對萊因哈特加以責難,都難逃自己先前的判斷太過於天真的批評。因為給予萊因哈特這個前來加以肋迫之借口的正是他們自己本身。

對他們來說,原本勉強還可以享受到的幸福,卻因為他們在這場費沙和萊因哈之間顯得有點奇妙的「合作」——由費沙策動安排、萊因哈特故意忽略——的陰謀之下作出了愚蠢透頂的選擇,而懵然不知情地喪失了,還自以為得了甜頭而沾沾自喜,卻不知在這小小甜頭的背後,原來孕育著極為巨大的苦果……

二位在野的政治家——姜·列貝羅與荷旺·路易在一家餐廳共進晚餐。這兩人因為審查會的關係,都和楊多少有些因緣。現在他兩人正共進晚餐,其談話的焦點也同樣是集中在楊身上。

「楊威利是不是具有成為一個獨裁者的資質?這倒是個很有趣的問題。」

「在沒有成為事實之際,是覺得有點好笑吧!不過就怕是笑到一半而臉色發僵的結局,我這一輩子裡面已不知道見過多少回這種場面了!荷旺。」

列貝羅是一個不管在能力上或道德上都具有相當水準以上的政治家,但可惜就是缺乏那麼一點幽默感。荷旺常常因這點而為這個朋友覺得惋惜。

「要能夠成為一名獨裁者,就好比是在調雞尾酒一樣,裡頭需要放很多的成分和要素。必須要有屹立不搖的信念與使命感,不但能獨善其身,還要有能夠將自己的思想和行為正當化作最大限度表現的能力,除此之外,其城府之深還必須要做到有克己之忍及容人之忍,即使那個人是自己的敵人,也能夠因利害關係而與對方合作,對付政敵決不會呈一時之快,而會設法找個正義的理由等等,這些你應該都明白吧!列貝羅。」

「你說的沒錯,那麼,楊威利又如何呢?」

「這,似乎有些勉強吧!楊威利這位年輕人,就好像是甜甜的雞尾酒,依我個人看來,還缺少一些成為獨裁者的要素。當然,並不是其能力和道德方面的問題。而是在對自己本身的言行堅信不疑以及對權力的迷戀程度這兩個方面,他並不具備,這或許是我個人的偏見也說不定,不過我的看法就是如此。」

當白身魚做成的湯端上來的時候,兩位政治家都停止了談話。列貝羅看著那名上湯的侍者離去的背影。

「但是,我和你的看法不同,我覺得他應該具有對自我本身毫無過失的確信。不就在幾天前嗎?我還聽你說過他是一個相當勇猛果敢的彈劾家、而且還是個不屈不撓的辯論家。」

荷旺搖搖頭,但那不僅僅是反對列貝羅所說的話,同時也像是在對湯的味道表示不欣賞的樣子。

「啊,那一次確實是那樣的沒錯,但那是對那些愚劣的審查官感到忍無可忍的反擊,而不是特別為了他自己本身的利益才發出挑釁的。如果僅就那次審查會來說的話,他的確是一個傑出的戰術家,但也僅止是戰術家而已。如果是戰略家的話,一定會為了日後的打算,將那些即使心中討厭的同事拉攏到自己這一邊吧!不過,我們這名好青年楊威利啊……」

荷旺一副難以下咽的表情,把湯送進嘴裡去。

「卻在面對著一條豬的時候,明明白白地告訴它你是豬。以作為一個正常人來說,那也是無可厚非的事。應該高興的時候高興,應該生氣的時候生氣,人才能夠維持其尊嚴。可惜,令人感到悲哀的是,很多過去的事例告訴我們,一個人所應有的尊嚴,與其政治上的成功,往往是作為等值交換的……」

一會之後,荷旺用責怪的眼神瞪著那隻空了的深底盤子,拿起杯子里的水含在嘴裡。

「目前我的結論是,楊威利不會成為一名獨裁者。至少,他本人沒有那個意願。」

「但是事態的發展不會全依照他個人的意願吧!」

「沒錯,而且那並不僅限於楊威利。列貝羅,你也不例外吧!你好像只憂慮著楊提督的事似的,不過假使真有那麼一天,楊在非出自他本意的情況下,步上了獨裁者的位子,英明地引導同盟走向未來的話,那麼你對自己本身的去留又作何打算呢?」

列貝羅無法立即回答,只是靜靜地皺著眉頭。而荷旺也不敢再加以追問,因為他自己本身也並不是已經有了確實的展望以及答案在他的口袋裡面。

腐敗的民主政治以及廉潔的獨裁政治,究竟應該要如何取捨?這或許是人類社會的發展過程裡面最難解答的問題吧!現在銀河帝國的人民,或者應該說是幸運的。因為他們由腐敗的專制政治,這種根本不需作任何議論便可以肯定是最惡劣的狀況當中,被拯救了出來。

在這樣的一個時期當中,人類社會的各個角落均充滿了無數的估計錯誤與灰心氣餒。即使是將那位被視之為奉獻忠誠與獻身之對象的幼帝迎接過來的「銀河帝國正統政府」成員,其失望的程度在當時看來,也算是其中的佼佼者的吧!

「什麼嘛!那個兔崽子!實在一點都不可愛!無禮、粗暴,簡直是比一隻歇斯底里的貓還要難以應付啊!」

憤怒、失望以及厭惡的情緒在胃中沸騰,他們可以感覺到嘴裡面的唾液有著極為強烈的酸味,也不知是什麼滋味!他們原本對於這個被萊因哈特以及前任帝國宰相立典拉德公爵所擁立的幼帝就不是很了解,但壓根兒連想都沒有想到竟然會是這麼一個不足以刺激臣下忠誠之心的劣童。

如果這個幼帝繼續這樣不知自我剋制而長大成人的話,那麼所能期待的,大概就是一個可以和奧古斯都二世相媲美的「暴君」吧!正統政府的人們甚至這麼想道。

奧古斯都這個名字,對高登巴姆王家以及帝國的歷史來說,是最大的一個污點,如果在他之後的皇位是由他的兒子繼承的話,那有關這個暴君的一切肯定要被慎重地抹殺掉。還好,對後代的人們和歷史家們而言非常幸運的是,他的後繼者耶里希為了要使自己的起兵作反成為正當化,因此便將暴君的所作所為明白地公開出來,對於與奧古斯都相關的言論也並未予以鉗制。

但是,就因為相貌與性格與大人們所想像的不一致,而責怪艾爾威·由謝夫二世的話,這是一件相當殘酷的事情。第一,一個年僅七歲的小孩,不應該被強求必須要對自己的成長負責。其原因不管是遺傳也好,環境因素也好,他的人格之所以會演變至今天這個地步,最應該被怪罪的,是他周圍的那些大人們。他的雙親早已經不在世上,而帝國宰相萊因哈特對高登巴姆王朝的一切厭恨有加,對待幼帝自然不會像是父母親那麼地親切,只是盡一盡最低限度形式上的義務而已。雖然說親情、愛情並不能決定一個人的一切,但是在這些情感完全失落的情況下,自然沒有理由會產生好的結果。

一個年僅七歲的小孩,在精神上有著令人難以置信的頹廢,而且更逐漸在擴大與加深當中,這當然會招致他周圍的人的忌惡與逃避。

對於「正統政府」的要人來說,皇帝根本不必是一個英雄或名君,毋寧說是一個平庸的傀儡才是他們想要的,但是如果水準太過低劣的話,那也是相當令他們苦惱的。對於這個既沒有可以統制的領土,沒有可支配的人民,也沒有軍隊這種以支配為目的而設立之暴力機關的流亡政權來說,自由行星同盟所給予的保護,以及費沙所提供的援助,是其生存所不可欠缺的。儘管他們心裡也明白這兩者的行動實是基於他們自身的利害關係與盤算,但是為了要博取他們的好感甚至於歡心,以便為日後的反抗與重建工作作準備,所以也有必要贏得他們對於幼帝個人的好感。

因為這個理由,七歲的皇帝便被希望能成為一個像是由童話裡面走出來的「可憐天使」,但是他們現在已經明白這是絕對無法加以期望的,那麼,應該要採取一些至少不會招致討厭的安排。

「儘可能不要將皇帝陛下帶到別人的眼前。」

他們達成了這樣的結論。他們命令醫師給幼帝服用精神鎮定劑,並且將幼帝的世界限定在「行宮」寢室的床鋪上。奉命擔任「御醫」的醫師,雖然擔心過度用藥將會帶給孩子原本脆弱的肉體有不良影響,但最後也只得依照他們的意思行事。

就這樣,凡是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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