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 馬爾·亞迪特星域會戰 ——

萊因哈特親自率軍攻略同盟領地和楊威利的伊謝爾倫再奪取作戰幾乎是同時進行的。因此,楊才得以在魯茲的判斷及行動中趁機下手。但是以萊因哈特及帝國軍大本營的立場來看,魯茲的未加入儘管種下了不滿的種子,但是還不足以形成致命傷。帝國軍在各個地方擊潰同盟軍——或許應該說是同盟軍的殘渣,破壞其軍事設施,以一副傲然的姿態堂堂地進擊。

擔任先鋒部隊的畢典菲爾特一級上將之「黑色槍騎兵」艦隊在半路上殲滅了幾個微弱的抵抗行動並急速地往前推進,但由於同盟軍比霍特准將的游擊活動,「黑色槍騎兵」的補給線被切斷了一陣子,於是帝國軍在一方面等待補給回覆,一方面追擊比霍特並破壞其根據地之狀況下,時間上多多少少遭受到了損失。比霍特幾乎是隻身逃跑的,畢典菲爾特雖然感到十分惋惜,但是他卻也從俘虜那邊獲得了情報。

「梅爾卡茲提督好像還健在,目前在楊威利身邊。」

這個消息在接獲報告的提督之間激起了水泡一般的低語反應,但是每個人所表現出來的不是驚愕,而是一種恍然大悟的樣子。結果顯示,已故的菲爾姆特·雷內肯普因為偏見而獲得了正確的答案。楊威利投靠艾爾·法西爾的獨立革命政府一事也獲得了確認。

「就算有將官而沒有兵卒,那無異於有恆星而沒有行星,光和熱也只是徒勞地照著黑暗。」

這種樂觀的論調出人意料之外的竟獲得帝國軍幹部的有力支持。大家一致認為同盟的軍事力量和楊威利的才幹一旦分離,儘管後者獲得邊境上某個無力行星的支持也不值得恐懼。至少目前帝國在軍事、政治兩方面都呈現壓倒性的優勢,不可能這樣就被推翻了的。

「楊威利在用兵方面確實有著他人所比不上的實績。可是這樣並不能證明他是一個成功的政治家。或許他可能利用自己的名聲來整合反帝國的勢力,問題在於他是否能夠維持下去呢?」

而且那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這是萊因哈特的幕僚們的見解。其根據理由有數個。艾爾·法西爾的現實及潛在的農工業生產力是否能養得活大軍?其他的各個行星是否甘於屈居艾爾·法西爾領導之下?而楊本身的意向究竟又如何?

在巴米利恩會戰時,楊威利眼看著最後的勝利就在眼前,卻仍然遵從同盟政府的命令,無條件地停火,儘管萊因哈特的旗艦伯倫希爾就在射程之內。如果楊無視於那個命令,掙脫政府的制肘,或許他自己就可以成為宇宙的霸者。

那個決定在義理上雖然值得讚賞,但同時也暴露了楊作為一個政治家的行為模式,今後也不會有超越該範疇的行動出現吧。就算今後他已經改變了個人的價值觀,幸福的女神也不會再對已經失去最好機會的人眷顧了吧?楊威利雖然有著做為一個政略家的卓越能力,但是他卻欠缺政略家性格上的特質。楊威利背離同盟政府逃離首都海尼森,純粹是緊急避難的措施,而不是在多經推敲後於政治上獲得的結果。如果要立於第一人之位,他自己本身則裹足不前;但是要退居第二位,他的能力及名聲又太過顯赫,恐怕會招致上位者的嫉妒及疑慮……

就算聽到這些毒辣的評語,楊恐怕也無法加以反駁吧?帝國大本營的幕僚群——主要是希爾格爾·馮·瑪林道夫伯爵小姐——的分析即使不完全是事實,至少也相去事實不遠了。也可以說思緒的活動把事實具體化了。他雖然想居於第二人以下,然而,他的這種心態卻不被第一人所體諒。他的忍耐力及包容力以一個軍人的行動來說已達界限,而對他的精神來說,做為一個政治家的傾向卻少之又少。儘管希爾德不完全了解楊的性格與為人,但是根據在巴米利恩會戰中的幾個跡象顯示,他大概可以正確地拿捏這個界限。

話又說回來,希爾德雖然聰慧、明理,但是她卻不可能掌握得住楊在戰術層面的心態。楊那幾近於無限的智略,值得每一個人敬畏。因此,希爾德不得不說服皇帝避免和楊正面決戰。

「不管是同盟政府或已叛離政府的各個部隊,楊威利在某方面來說是個常勝軍。反過來說,沒有楊就沒有勝利,對吧?如果我們在沒有楊的地方不斷進行戰略的運用,使他疲於奔命而放棄抵抗的話會如何呢?」

這段諫言似乎沒有得到兼具年輕和霸氣的皇帝所同意。

「瑪林道夫伯爵小姐,你似乎千方百計不想讓朕和楊威利作戰。」

萊因哈特凝視著希爾德。伯爵小姐知道他那蒼冰色的眼睛中的銳氣及風暴正不斷地加強中。

「看來聰明過人的伯爵小姐也有產生錯覺的時候。如果朕不敗給楊威利的話,難道朕就不老不死嗎?」

希爾德聞言不禁在臉上和精神上同時泛起紅潮,她微微地抬起下巴,帶著抗議的語氣說道。

「您似乎在取笑下官哪,陛下。」

「抱歉!」

萊因哈特笑了笑,但那只是一種禮貌上的反應,接下來的一連串表態證明了他並無意修正自己的意思。

「伯爵小姐,去年朕在巴米利恩星域和楊威利作戰,朕是敗了,而且敗得很徹底。」

「陛下……」

「朕是輸了。」

萊因哈特以不容許對方提出反論的嚴格態度如此斷言。

「在戰略層面上,朕被他所挑釁。在戰術層面上,再差個半步,朕就被他的炮火轟個正著了。朕之所以能夠逃過那一次的死神召喚,是因為你策動羅嚴塔爾和米達麥亞直搗敵國首都之故,功勞在於你,伯爵小姐。朕什麼功勞都沒有。」

白晰的臉上罩上了紅色的激情波紋,皇帝加強了說話的語氣及呼吸。

「您太客氣了,陛下,臣下的功績應該歸於提拔臣下的主君。陛下並沒有失敗。」

萊因哈特點點頭,但是他的眼中卻仍然映出了內心強烈吹指著的狂風。希爾德在瞬間的猶豫之後,決定面對強風站起來。

「請不要試著去針對楊威利個人進行復仇之戰。陛下在不久之後即將把整個宇宙納入手中了。楊威利是無法阻止這件事的。陛下必能獲得最後的勝利。誰能說勝利是可以用偷的呢?」

「楊威利是不會說,但是他的部下們一定會這樣說。」

這種說法與其說是出自一個少年的口中,倒不如說更像是一種帶著孩子氣的不成熟說法。萊因哈特把他那白晰而柔軟的手指頭按在秀麗的嘴唇上,但卻給人一種勉勉強強才抑制自己咬指甲行為的印象。由軍神和美神傾其才情所塑造出來,這個無人可比的年輕人似乎很害怕別人說他失敗。希爾德覺得有些驚訝,同時也感覺到不祥的微風吹過了她的思考。

希爾德不禁認為萊因哈特熱切盼望著破滅的來臨。但是,她懷疑萊因哈特是無條件地選擇在他生命中最旺盛的時期被優秀的敵手打倒,而不願在失去敵人之後的漫長安逸歲月中老去……對希爾德而言,要將這個疑問轉換為最後的確定,必須隨極大的精神負擔。她甚至覺得光是處在疑問之中就已經令她喘不過氣來了。

希爾德輕輕地搖了搖頭,照明的燈光反射在她那暗金色的頭髮上。特意選擇朝向黑暗的一方追溯思考的迷宮並不適合本來的她。雖然已經是三年前的事了,但是,她仍然記得在利普休達特戰役時,父親和她自己毅然決然地投效萊因哈特的陣營不是為了追求破滅的美感,而是因為他們看出萊因哈特的高瞻遠矚及羽翼的堅實。

五百年前,鋼鐵巨人魯道夫·馮·高登巴姆以一個軍人的身份和宇宙海盜作戰,是出於對破壞秩序者的憎惡及其個人的政治野心。他的權力及子孫的特權是建立在犧牲弱者的觀點上,而這正是他所謂的正義之結論。萊因哈特即由否定魯道夫的這種正義而崛起的。

而他的出發點又何在呢?在於他曾發過誓要對擁有權力者利用不正當手段強奪了他那美麗、溫柔的姐姐安妮羅傑進行報復。在於他厭惡那種大貴族支配已有五世紀之久的體制而想加以改革,這是他於私的正當怒氣及於公的正當願望。這些因素原應是這個年輕人生命的泉源,但或許是他的生命力仍然不斷地要求更華麗而熾烈的表現方式。以前,希爾德偶爾會這樣想著。每次這個想法都令她害怕,她擔心他的燦爛火焰是不是燃燒得太快了。

對萊因哈特及帝國軍而言,宇宙歷七九九年,新帝國元年在精神核心尚未燃燒殆盡之前就結束,而新的一年又來了。至於新年的開幕行事就只有在總旗艦伯倫希爾上舉行典禮用的大廳召開了一個簡單的慶祝宴會,把酒分給所有的將兵而已。皇帝通訊螢幕告訴將兵,在完全佔領同盟軍首都海尼森之後再舉行大規模的慶功宴,而「萊因哈特皇帝萬歲!」的歡呼聲迴響在所有的艦艇中。士兵們對皇帝的信仰及對各個將官的敬意沒有絲毫疑惑,士氣呈現極端的穩定、高昂。跑在前頭的畢典菲爾特和本隊之間的通訊,因為干擾而經常沒有辦法聯絡,再加上魯茲為何不離開伊謝爾倫要塞這兩件事對現在的情勢而言無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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