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 背棄一切旗幟 ——

當羅嚴克拉姆王朝的支配者和其軍隊在耀眼的「黃金獅子旗」帶領下,開始粉碎歷史和宇宙的行動時,有一團沒有任何旗幟,在永遠的黑夜裡流浪著的宇宙船隊。

後世多半稱他們為「楊威利獨立艦隊」,但是,主事者卻簡單地自稱為「非正規隊」,他的部隊則稱為「楊非正規隊」。總之,由於必須有一個稱呼做為他們的專屬記號,這個不甘心地從溫室中被迫逃往寒風襲襲逼人的現實世界中、追求退休金生活者,只好讓隊員們為自己取個名字。雖然表面上的理由是為了促進隊員們的連帶意識及自覺,但是事實上,最大的動機卻是因為命名實在太煩人了。

這一招的確有效果。也有人覺得這個名稱是再好不過的了,不過這絕對是「我們的軍隊」這一種自覺所產生出來的偏見。楊從數量之多足以編成一個旅團的應徵名稱中選出了一個奇特的作品。

一個曾有一段時期離開了本隊的有名幹部,在決定名稱的當時囝為有自己的存在而決定命名為「俊男奧利比·波布蘭和襯托的男人們」,很遺憾的,沒有一個人贊成他的意見。總而言之,楊威利並不想為自己的集團取一個大過矯飾的名稱。

「流亡的集團。」

楊知道和他敵對的一方為他們取了道個辛辣的名稱。如果無視於他們之所以落到如此地步的經過而只看現在的話,道個評價也有其正確的一面。即使楊威利任司令官,維利伯爾·由希姆·馮·梅爾卡茲輔佐他,華爾·馮·先寇布、亞列克斯·卡介倫、達斯提·亞典波羅充當幕僚隨侍在側,他們和國家的正統性依舊無緣。這五名將官可以組幟、指揮的軍隊甚至可高達五○○萬人的規模,但是事實上,他們只有艦艇六○○多艘,兵員一萬六○○○名。

既沒有政治上的保護,也沒有補給基地。當和梅爾卡茲一行人在被廢置了的塔揚汗基地再會的歡呼告一段落之後,非正規部隊的幹部們就得為今後的出路大傷腦筋了。

只有達斯提·亞典波羅一邊梳著他那糾結在一起的鐵灰色頭髮,一邊開始了實際的行動。他的樣子根本不像是個堂堂的提督,倒像是一個行動派的革命家。楊原本對這個軍官學校晚輩的戰術指揮能力就有很高的評價,然而,一旦卸下了軍隊的枷鎖,亞典波羅卻又表現出令人大感意外的行動力及組織力,他從事軍隊的再編製作業及擬定戰術、兵員訓練等,其勤奮及活潑的做事方法讓所有的人都大吃一驚。楊因為無所事事,所以特別注意到他充沛的精力。

「怎麼樣?元帥,我們去把伊謝爾倫奪回來,把到艾爾·法西爾星域的迴廊周邊當成解放區,以應付帝國的攻勢吧!」

達斯提·亞典波羅的提案就像是不折不扣的「學生革命家」的主張。或許是因為他用了「解放區」道個說法之故。楊雖然很想諷刺地告訴他「說得可真輕鬆」,但是,仔細一想,這個晚輩的提案也不無戰略上的價值。

「即使佔領了伊謝爾倫要塞,也只是讓迴廊孤立而已。不過,如果能確保艾爾·法西爾為橋頭堡,和迪亞馬特、亞斯提等其他的周邊星域連接起來,使解放迴廊成立的話,或許不管今後的狀況如何變化,我們都比較好應對。可是,目前時機似乎還沒到。」

楊是這麼想的。如果再就戰略方面來考量,似乎應該多儲存一些將來政治上的交易材料。

與其承認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及新銀河帝國的霸權,要回伊謝爾倫要塞,或許使艾爾·法西爾在「帝國自由都市」的名目下半獨立,守護著民主共和政治微弱的燈火要來得可行些。要使皇帝萊因哈特認同這個約定就需要付出相對的代價。

這個時候,楊完全沒有考慮到萊因哈特破壞約定的可能性。那個像是用灌注了藝術之神氣息的畫具畫出來的美貌年輕人,或許會征服、侵略、肅清、復仇,但是,應該不會破壞自己曾約定過的誓約。在見過他一面之後,楊就從對方的身上感受到這一點。

「這麼說來,皇帝萊因哈特好好活著對整個局勢來說比較有利了。」

僅僅半年前,在巴米利恩星域中將萊因哈特追逼至面臨敗北命運的楊現在竟然這麼想。原本他對萊因哈特個人就沒抱什麼敵意。

楊威利這個人是由無數的矛盾所構成的有機體。他輕蔑軍隊卻又爬升至元帥的階級;他忌避戰爭卻又不斷獲得勝利;他對國家的存在意義感到懷疑,卻又對國家貢獻良多;他忽視勤勉的美德卻又締造了無人可比的實績。因此,也有人指責他欠缺哲學,然而,在楊的心中一貫秉持的想法是自己只不過是歷史這個舞台劇中的替身演員,只要有一個更具偉大個性的人物登場,他就會讓出主角的寶座,自己返到觀眾席去,或許這就是他最大的願望了。

「宇宙是一個劇場,而歷史是一部沒有作者的劇曲。」

楊在他還沒有完成的歷史論中這樣記載著,這只是重溫極為古老的箴言而已,並不是什麼具有獨創性的產物。但是,從這一小部分就可以了解他的觀點了。

如果和自由同盟的國父亞雷·海尼森生在同一個時代的話,或許楊的生涯會比較單純、明快些。他對海尼森的思想和人格有著無可置疑的忠誠,如果他在軍事上只擔任輔佐的角色,保持著走在指導者的後面一步的地位,或許更能使他振奮。

也有歷史學家指出,楊有不想做第一人而寧願屈居第二的心理傾向。譬如,楊對老前輩亞歷山大·比克古提督的倍加敬愛,並不單單是由於敬愛而產生的感情,也有一部分是他自己想居於第二位的深層心理所致。悲嘆對同盟軍而言最有利的布陣為以比克古為司令長官、楊為參謀總長而始終不能如願的人們,大概也都是出於相同的見解。

當然,楊本身對這些評價並沒有明確的回答。然而,在他不長的生涯中,始終沒有找到足以做為他在政治上忠誠的對象卻也是事實。而這個事實究竟是幸或不幸,或許連當事人楊都沒辦法弄清楚吧?

和部下一起從政府的蓄意謀殺行動中逃脫並和梅爾卡茲一行人再會面之後,楊知道了艾爾·法西爾星系政府發表了從同盟政府中獨立出來的宣言。亞典波羅的「解放戰略」當然是根據這情報而立案的。

「請馬上趕往艾爾·法西爾去。那邊的人們即使有無限的熱情,卻在政、戰兩方面都沒有任何策略。他們一定很歡迫您去當最高指導者。」

華爾特·馮·先寇布也這樣勸說楊。與其說是勸說,楊倒覺得聽起來更像唆使。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楊還是拒絕居於反帝國運動的最高指導者的地位。

「最高指導者必須是一般的平民。沒有由軍人支配的民主共和制度。我不能做什麼指導者。」

「太頑固了!」

向來不懂什麼叫客氣的先寇布使用了毫不饒人的表現方式。

「你已經不是軍人了。你只是一個政府既沒有給薪水又沒有支付退休金的無位無官的平民而已。還有什麼好客氣的?」

「不是客氣。」

楊的說法聽起來幾乎只是單純的抗辯,然而,他不想立刻趕往艾爾·法西爾的理由不只有一個。他想說的是事情並沒有那麼簡單。

「你有沒有想過你和皇帝萊因哈特之間的差別在哪裡?元帥。」

「是才能上的差別。」

「不,不是才能上的差別,是霸氣上的差別。」

被先寇市一針見血地指出痛處,楊把一隻手放在頭頂的扁帽上,悵然地說不出話來。他沒辦法反駁先寇布的主張。

「皇帝萊因哈特是那種如果命運想從他身旁溜過,他就會用力抓住命運的衣領,好讓命運聽從他指揮的人。不管這樣是對是錯,那就是他的價值所在。然而,換做是你的話……」

出乎楊的預料之外,先寇布並無意再繼續指責他,只是他那像紳士般端整的臉上浮現出難以言喻的表情。

「你好像有什麼話想說,元帥?你在想什麼?在目前這個階段……」

微征地猶豫了之後,楊小聲地說道。

「我所想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希望列貝羅議長能夠巧妙地掩飾我的不在。」

從同盟首都海尼森逃出之後,楊一直在思考及策略的迷路中摸索著,而且是邊走邊想。

如果給他五年的時間,或許楊就可以像使用刀叉一樣,使用其建設性的構想力及破壞的策謀力料理整個宇宙,施行接近於他理想中的民主共和國了。然而,實際上在他手掌上的砂漏里的砂粒只有六十天的份量。連列肯普的擅行及列貝羅的過度反應,等於是用頑冥的水泥把砂漏的流出口給堵住了,使得楊從微微的冬眠巢穴中被逼了出來。

他嚮往中的退休金生活只有短短的兩個月,甜美的演奏隨即結束。過去的十二年間,楊都從薪水中付出了退休金的預備金,然而,現在他只拿到兩個月的退休金。這筆生意很明顯地是吃了大虧。結果,楊不管於公於私,不管是理想或現實都有著極大的不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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