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 八月的新政府 ——

在六月十二日的那一天,帝都還沒有正式決定要遷移到費沙和時候,帝國軍一級上將奈特哈特·繆拉以皇帝之代理人的名義,前往伊謝爾倫要塞致哀悼之意。當時他僅乘著旗艦帕西法爾單獨前往,和他隨行的只有歐拉少將、以及拉傑爾上校等人。

繆拉前來致哀,當然讓伊謝爾倫要塞上的人們都感到意外。不過萊因哈特皇帝應該不至於是為了要確定楊確實已經「死亡」而把繆拉這種軍部重量級的人物犧牲掉吧。畢竟,從皇帝性格上看來,應該是不會玩弄這種陰險策略的,尤里安心裡如此地想道。華爾特·馮·先寇布也贊同尤里安的意見。不過他的表現方式就顯得曲折多了。

「那是因為萊因哈特皇帝那個人喜歡耍帥,連楊提督還在世的時候都會這樣。何況現在他已經過世了,當然就懶得和我們這種小人物,耍什麼狡猾的策略嘍!」

另外,菲列特利加說道。

「他生前的時候,對繆拉提督讚賞有加。如果聽到他來了的話一定會很高興吧。我希望無論如何能夠讓他們見面。」

於是,繆拉被招待進入要塞裡面的事情就這樣定下來了。

奈特哈特·繆拉一級上將,這一年剛好三十歲。這名有著砂色頭髮和砂色眼眸的青年軍官,以幾近恭敬的、而且鄭重的態度會見伊謝爾倫的代表們。他並不善於言詞,不過從他短短的致悼詞,以及會見放置在陶制棺木當中的遺體時所表現出來的態度,都讓人充分地感受了的誠懇。他對著菲列特利加如此地說道:

「這一次能夠見到您真的很榮幸。您的丈夫,對我軍來說是最強、而且是最好的敵人。」

四年前,齊格飛·吉爾菲艾斯以交換俘虜的使者身分來到伊謝爾倫的時候,尤里安曾經與他見過一次面,並且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尤里安雖然不是一個有著強烈自我主張的人,不過他卻形成了一段難以忘懷的記憶,深深地烙印在尤里安的人生里。所以那年收到吉爾菲艾斯的訃聞時,尤里安真的有一種星星從地平線上隕落的感覺。

在地球上的時候,自己隱瞞了真實的姓名與身分,與之會達面的奧古斯拉·沙姆艾爾·瓦列也是這樣。和帝國軍的最高級將帥們會面,尤里安從未有過任何不愉快的印象。尤里安現在才知道,萊因哈特皇帝能夠擢用這樣的將帥們,確實是有他作為一個君主的才幹。

繆拉滯留在伊謝爾倫上的時間並不長,這是為了避免引起誤解,認為他這是要探查要塞的內情。就在他出發前極短的時間當中,繆拉和尤里安在能夠俯視港口的一個等候室裡面喝咖啡,互相交談著。

「敏茲先生」,繆拉連對這個比自己小十二歲的尤里安也是用敬稱來加以稱呼。尤里安固然已是弱冠之後,但因為是楊威利的代理人,所以他這才遵守著禮節吧。不過繆拉對於晚輩及屬下,一直都保持著溫和有禮的態度。粗暴和勇氣,是由不同的元素所組成的。這名青年在巴米利恩會戰時,曾四次換乘旗艦,由於他的奮勇作戰,才阻止了楊威利的宏圖。

「敏茲先生,雖然皇帝並沒有交付我任何政治上的許可權,不過,如果各位願對皇帝表達和平或是恭順態度的話,我可以將各位的意思轉達給皇帝知道,您認為如何呢?」

如果對方是以一種勝利者的優越感來說這些話的,那麼尤里安便會以強烈的反駁予以回報吧。不過正因為對方並不是這樣的態度,所以尤里安一時並沒有辦法立刻回答。經過幾瞬間的思考之後,他回答道。

「繆拉提督,請原諒我作這樣的假設,如果大家所敬愛的萊因哈特皇帝一旦過世了,各位所仰望的旗幟會有所改變嗎?」

「鐵壁繆拉」從對方所提出的問題當中已經有所領悟了。

「確實誠如敏茲先生所言。我說了些沒來由的話,我才應該要請您原諒。」

比自己年長的繆拉如此地向自己低著頭,尤里安著實感到惶恐。現在他的內心當中正嘗試著另一個假設,那就是如果自己是生在銀河帝國的話,他想要成為一個像繆拉這樣的軍人。過去楊威利曾經就他和吉爾菲艾斯的會面說了幾句話:「不管是怎麼樣了不起的人,如果所屬的陣營不同的話,那麼就免不了要互相殘殺。」尤里安一面讓這個回想出現在自己的腦海裡面,一面面對即將踏上歸途的繆拉提督。

「接下來,大概要在戰場上和您會面了。在那之前,祝您健康依舊。」

「我們彼此祝福吧。」

繆拉那砂色的眼眸充滿了柔和的微笑,讓人很難將他想成敵手,不過接下來他的眼眸卻閃耀起懷疑的眼神。

在這個時候,要塞的港口裡面有許多的輸送船已經完成了出發的準備。拿著行李的男男女女正準備要上船而排著隊伍。他們的服裝雜亂多樣,不過那隨便地穿著舊同盟軍軍服的身影卻顯得格外顯眼。

「那是怎麼回事?喔,如果沒有不便的話,是不是可以請您告訴我。」

「那些是看破了伊謝爾倫的將來,想要脫離這裡的人們。繆拉提督,我知道對您提出這樣的請求是不合情理的,不過,如果帝國軍能夠保證,這些人在回到海尼森之前能夠一路平安的話,那麼就太感激了。」

事實上,因尤里安這番話而感到吃驚的不只繆拉一人。華爾特·馮·先寇布就曾經對尤里安開放倉庫,允許想要脫離的人將物資搬出的做法提出異議。他說,就算那些物資可以再生產,還是沒有道理讓盜賊的手中握有裝著金幣的袋子吧?而年輕人的回答是這樣的。

「反正也不能把多於需要量以上的東西空放著。還是讓他們拿去自由使用比較好啊。因為我們也沒有辦法再付薪水或退職金了。」

先寇布夾雜著苦笑地說「濫好人」,而繆拉雖然是人,不過他好像也為尤里安的寬容感到有些憂慮。

「我就答應給予安全上的保證吧。儘管如此,雖然以我的立場而言,是不應該說這種話的,不過那些脫離者當中,倘若有人成了我方的協力者,那麼您豈不是麻煩了嗎?」

「是的,我們會有麻煩。不過只能逆來順受。他們也算是被情勢所迫才得如此,此外我們也沒有權利說什麼。」

楊的弟子向師父學習是嗎?想要這麼說的眼神,充滿了繆拉那砂色的眼眸,不過他只留下了好意的微笑,然後就離開了伊謝爾倫。

尤里安在目送繆拉離開之後,和卡介倫說道。

「將來會怎樣姑且不論,就眼前來說,可以看出萊因哈特皇帝似乎可以在個人感傷的範圍內處理伊謝爾倫問題。楊提督一過世,他就沒有意思再進行以前那種層次的政戰策略了,可以這麼說吧?」

尤里安一面說著,一面啜飲著自己沖泡的紅茶。

「確實是如此。沒有了楊威利,伊謝爾倫這個要塞對他而言,就只不過是邊境上的一個小石頭罷了。」

「但是,事實並不是這樣的。」

尤里安循著自己思索的軌跡說道。

「皇帝會遷都到費沙上去。這麼一來,費沙迴廊將成結合新統一帝國集權的心臟。對於邊境宇宙地區的開發,將從費沙迴廊的四角出發,而人類社會本身的擴大,也將以費沙為中心向四方推進吧。就算沒有伊謝爾倫,人類的社會以及歷史的同樣還是會進步。我想皇帝的構想該是想造成這樣的一種狀態。」

「皇帝會作這樣的一個構想,嗯,或許是當然的也說不定。不過對我來說,真正讓我覺得驚訝的,是你竟然能夠看清這一點。你的戰略判斷力真了不起哪。」

尤里安對卡介倫的這些讚賞點了點頭,不過並不是因為肯定他的話,而是基於一種反射動作。尤里安現在正拚命地想要將楊生前所思考過的戰略地圖再一次重現出來。儘管結果還是只能靠自己的才幹來加以判斷,不過尤里安所能依賴的也只有這個而已。

「原本皇帝之所以親征伊謝爾倫,是由於他本身的情感所導致的。皇帝之所以對伊謝爾倫迴廊這麼樣的固執,並不是因為這個迴廊當中有一個要塞,而是因為有楊提督在的緣故。」

「嗯,是這樣子的話。楊過世的同時,皇帝也重新回歸一個冷酷戰略家的本份。那麼,你看以後的情勢會怎麼演變呢?」

「這不是我們要去預測,而是我們應該要去期待的。」

「唉喲,連說許願樣子都像起楊來了。」

當卡介倫這樣揶揄他的時候,尤里安這才第一次露出笑容。從過去到現在,尤里安所曾經露出的無數笑容當中,卡介倫覺得這一次最富有一個大人的成熟,不過這或許有些袒護的成分在裡頭也說不定。

「楊提督過去經常說,只有在伊謝爾倫迴廊的兩端,各存在著不同的政治、軍事勢力的時候,伊謝爾倫要塞才能夠產生戰略性的價值。」

「嗯,這些話我以前也聽過。」

「現在伊謝爾倫之所以能夠保持安泰,理由非常諷刺,那就是因為它已經失去了戰略性的價值。當價值又重新恢複的時候,那也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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