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 失意的凱旋 ——

一名男子的死亡,帶給與他在同一方的人絕望,同時也帶給他的敵人失望。

新帝國曆二年六月六日十九時十分,帝國軍收到伊謝爾倫要塞向全宇宙所發布的通信波。楊威利的訃聞在十九點二十五分傳到了帝國軍總旗艦伯倫希爾上的萊因哈特耳中。報告都是目前擔任大本營幕僚總監的希爾格爾·馮·瑪林道夫伯爵小姐。

頭髮像是少年一般的短髮美麗秘書官,尚未經過整理的表情支配了她整個臉龐。她的聰明以及正確地控制著她的聰明以使之秩序化的意識,此時彷彿春天裡漂浮在水面上的薄冰,不穩定地搖晃著。

「陛下,臣在此向您敘述報告內容。就在前不久,伊謝爾倫要塞向全宇宙發布了一通訃聞。」

堅決但是卻缺乏銳利的聲音,聽起來不像是希爾德,這使得皇帝覺得難以自置信,他的視線於是在虛無的空間中游移著。

「楊威利已經死了。」

萊因哈特好不容易地理解了美麗秘書官所說的話之後,一股難掩的失意好像落雷似地打中了他的頭頂。他兩隻白晰的手緊緊地抓住床沿,看起來好像很勉強地才撐起他那優美修長的身軀,另一方面看起來,好像要無生命的物體也能體會到他心中的激情似的。蒼冰色的眼眸里充滿了近乎憤怒的光,直視著伯爵小姐。

「伯爵小姐……伯爵小姐!」

「朕曾從你這兒聽到過無數次的噩耗,這次最令朕難以接受。是誰允許你有讓朕如此失望的權利?」

他那像是初雪般潔凈的皮膚,此時僵硬了起來,皮膚底下所布滿的血管,化成了渲泄他心中那股灼熱沸騰情感的通路,此刻他感受到的是一股被侮辱的情緒。那一個到目前為止一直在與他戰鬥、那一個他所希望的今後能與之繼續互鬥智慧謀略、甚至希望能夠透過會談來更進一步了解其為人個性的對手,現在忽然消失了。難道自己一定得要忍受這樣不盡情理的事嗎?奔騰的憤怒不經意地化成了吼叫,衝出了他的身體。

「那人也是、他也是、敵人、我方,每一個人都一樣,留下了朕就這樣去了!為什麼不能為朕活下去呢!」

萊因哈特如此露骨地流露這股落敗的情感,甚至於過度激烈地表現出這樣的感受。希爾德還是第一次見到皇帝這樣,她忘記了自身所受到的不公平責難,一言不發地注視著眼前這位年輕的皇帝。在她的視線前面所出現的是一個正被無限的失落感折磨著的金髮霸主,以及他那束手無策的表情。

儘管萊因哈特的人生當中,敵人並不是從最初一開始就存在的,但是敵人的存在卻引導著他的人生所要前進的方向,這是一個不容置疑的事實。高登巴姆王朝以及寄生在該王朝的門閥貴族們,自由行星同盟以及附屬在同盟之下的將帥們,與他們之間的爭鬥以及其後的獲勝,裝飾著萊因哈特的人生,將他的人生點綴得何其輝煌奪目。如今,在他們當中最高最大的那一個存在,從萊因哈特的生命當中永遠地消失了。這也就意味著萊因哈特已經失去了讓他本身更閃耀地成長的可能性。他所表現出現的憤怒,或許與恐懼是相通的也說不定。楊威利的死,與齊格飛·吉爾菲艾斯的死,對於萊因哈特來說,有一半的意義是相同的,他失去了他生命中所不應該失去的人。

「朕是需要敵人的。」

儘管如此,楊威利在與他還沒有了結的情況下就過去了。一個可能戰勝楊的機會已經完全從萊因哈特身上被剝奪,而締造時代的責任卻強推給了萊因哈特一個人。只有自己獨自一個人,忽然被強迫要換乘到屬於另一個次元的航路上。

此時的萊因哈特如果不是在病床上的話,也一定會在私人的室內來回地踱步。他心中的失望轉化為憤怒的能源,在體內燃燒著他白晰的臉頰,透露出火焰的光芒。

「朕不記得曾經給予過任何除了朕以外的人可以將那名男子置於死地的權利。那名男子不論是在巴米利國成或者是在伊謝爾倫要塞上都讓我沒有能夠獲勝,反而使我好幾名寶貴的將帥喪命,可是結果呢?竟然就這樣死在朕以外的人手中嗎?」

若由第三者的眼光看來,皇帝的憤怒似乎顯得非常不盡情理,但是希爾德能夠理解這對皇帝本人來說是完全正常的。不久,彷彿火勢減弱一般,萊因哈特的雖然漸漸平息,但是失望的陰影卻更為加深。

「瑪林道夫小姐。」

「朕想要派使者,以朕的名義到伊謝爾倫去悼喪,伯爵小姐認為派誰去比較適當呢?」

「陛下,如果我去的話呢?」

「不,伯爵小姐如果沒有常在朕的身邊的話,朕會感到不便。」

希爾德意外地再一次審視著這位年輕的金髮霸者,但其實內心早已經臉紅了。唉,真是愚蠢,現在這種時候,自己究竟在想些什麼呢?

「因為伯爵小姐是朕的幕僚總監哪。」

在希爾德的皮膚底下竄流的血液,此時產生了極微量的變化,但是萊因哈特並沒有察覺到,他只自顧自地追循著自己個人的思想軌跡,希爾德也明白他就是這樣的一個人。

「對了,就讓繆拉去吧。現在這麼一想起來,去年巴米利恩會戰之後,他曾經與楊有面會之緣。」

於是皇帝的旨意希爾德傳給了奈特哈特·繆拉一級上將,他非常恭謹地接受了使者的任務。

繆拉過去在擔任卡爾·古斯塔夫·坎普提督的副官時,曾經與楊威利之間有過一場生死交戰,不過那已經是二年前的事情了。在那一場戰役當中,他因為戰敗無法拯救他的主將坎普,而誓死要在戰場上向楊復仇,不過此時此刻,這一股恨意已經升華為對這偉大敵手的一種敬意了。

儘管如此,在這樣的一個亂世當中,除了坎普之外,繆拉所失去的還有其他許許多多的戰友。從齊格飛·吉爾菲艾斯開始,到雷內肯普、海倫法特、斯坦梅茲等多位名將的相繼凋零,繆拉不由得感覺到一股難以言喻的寂寥。不過,再回過頭來說,或許死者的名單就到此為止了也說不定。但是想歸想,覆蓋在他精神領空上的那一片寒冬雲霧卻一點也沒有露出曙光的跡象。

除了繆拉以外,楊威利的訃聞對其他的幕僚們來說,也是一個巨大的衝擊。他們噤聲不語,相互地交換著視線,費了好大的一番勁之後才明白了凶訊的意思。

「楊威利真的死了嗎?該不會是故意散播死亡的風聲,事實上卻還活著吧!」

也有不少人在心中抱著這種疑惑,不過這只是單純的疑惑而已,因為他們沒有辦法說明楊有什麼理由要來賣弄這樣的一種手段。雖然在戰場上楊是一個出了名的會玩弄奇謀詭計的人,但是像這樣謊稱死亡,事實上卻還活著的手法,卻不是楊所會玩弄的。

「這種手法到目前為止或許是沒有用過也說不定啦,不過總之是那大騙子的事情。到底他現在打什麼主意,卻不是我們所能夠知道的。」

總而言之,不管是稱頌楊的也好,是否定楊的也好,以這樣的一種形式而喪失他們最有力的敵人,卻不是他們原先所能夠預料的。帝國軍的將帥們始終認為,楊如果要死的話,也只能死於他和他們之間相互的爭鬥當中。而帝國軍領袖中的領袖萊因哈特,在他的心中更是如此地確信著。

「有權利能夠叫楊威利斃命的,在這宇宙中僅僅只有一個人,那就是我們帝國的皇帝。就算是奧丁大神也不得侵犯這項權利。」

奧斯卡·馮·羅嚴塔爾對著他的幕僚貝根格倫這麼地說道。這話當中雖然諷刺著萊因哈特對於楊的死心眼,但也有大半是真心的表露也說不定。

「那傢伙才不會這樣就死了呢!算了吧,一定是在使什麼壞心眼的詭計。那傢伙一定是還活著並且藏在這世界上的某處。」

其實,沒有任何事實的根據,卻滿口指責的人,才是在意識水平下的深處,真心期望楊在在這世界上的人也說不定,因為自從自由行星同盟滅亡之後,強大的銀河帝國軍可以說幾乎都是以楊這一個單獨個人為交戰的敵手至今,如今他卻死了。不幸的羅姆斯基醫師、以及他所創立的艾爾·法西爾獨立政府的存在等等,這一切對帝國軍來說甚至連評論的價值都沒有了。

總之,帝國軍的將帥們並沒有因為「敵人消失」而感到有任何的欣喜。甚至連一向被認為對楊有著最強烈之敵意的畢典菲爾特一級上將,此時也籠罩在一片失望和氣餒的雲霧當中,獨自一人在旗艦「王虎」的艦橋上踱步,他的幕僚人員得時時刻刻注意著,好不使他們的司令官有任何將失意轉換為怒氣的機會。

畢典菲爾特在「迴廊戰役」當中的一場力戰,迫使楊威利方面的艦隊運作負責人費雪中將戰死的他其實可以說是一個間接引導楊一生命運之走向的人物,但是他本人並沒有辦法具有如此程度的認知,反而因此無法抹去他心中那股被楊「打贏了就逃」的感覺。

當楊的死訊傳遍了整個帝國軍之後,帝國軍沉陷在一種倦怠的無力感當中,只等著皇帝萊因哈特下達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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