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 祭典之後 ——

六月一日三時五分。

一種至今未曾經歷過的衝擊,化成無形的繩索,纏住了尤里安·敏茲的雙腳。

突然停下來的尤里安一面將他那把沾滿血腥的戰斧輕輕放在地上,一面調整自己雜亂的呼吸及不穩定的視線,環視著四周。尤里安不懂自己為什麼會有這種強烈的衝擊感,一種極為不祥的感覺正使他反胃,想吐的感覺湧上了咽喉。

面前的通道上沒有人影。左邊似乎隱約有條小路,路上好像好像有個人影?那人影不是站著,也不是備戰狀態,好像是靠著牆壁躺著。不遠的路口處閃著微弱的亮光,似乎是一把帝國軍制式手槍所發出的。那個人影的一隻腳伸得直直的,另一隻腳則曲起來,頭低垂著,戴著一頂扁帽,因為劉海蓋住了他的臉,所以看不清楚他的長相。他身上的血正無聲地泊泊流出。

「楊提督?」這在期待著否定的答案,尤里安的部份腦細胞發出了哀叫。

「提督!」

尤里安的膝蓋下意識地抖了一下,好像他的肉體比精神還早認清事情的真相似的。雖然他不想面對現實,不想再往前走,可是他還是舉步邁向左側的通路。帶著千萬個不願意麵對的心情走了三、四步,他發現眼前這個人身上的血已經流了滿地,而他的臉看來就好像因疲倦而睡著了的模樣。

尤里安雙手顫抖地脫下了頭盔,亞麻色的亂髮摻著冷汗和熱汗披散在前額。他的心和所發出來的聲音也和頭髮一樣無序。

「請您原諒我,原諒我吧!是我沒用,在這緊要關頭竟然沒幫上提督……」

死者流出的血還微溫著,它沾濕了尤里安的腳,但尤里安卻沒有感覺。四年前自己曾對楊說了什麼話?自信滿滿地說:「我一定會保護您」,是嗎?而如今事實卻是如此。原來自己是個無能的吹牛者!不但不能保護提督,就連他咽下最後一口氣的時候,都沒能陪在他身邊。

在神經迴路里賓士的強烈不快,讓尤里安的五官接觸到了現實的惡臭。五、六個穿著帝國軍制服的男子正從他的背後慢慢接近。

一瞬間,赤紅的電流充滿了尤里安全身的血管與神經。

穿著帝國軍軍服的男子們所面對的,是一個化為人形的充滿敵意與憎恨的能源體。此時的尤里安,是宇宙中最獰猛而危險的存在。

暴起、跳躍、砍擊,在同時間完成。戰斧閃動下,一名士兵的頭已被砍成兩半,一轉身,另一個士兵的鎖骨和肋骨已被第二斧擊碎,他的身體還在飛騰的時候,第三個人的鼻樑已經碎裂,鼻血狂噴而出。

圍繞在尤里安四周的敵人發出憎惡和狼狽的叫聲,但是他們只能對著尤里安的影子猛擊。如果先寇布在場目睹他剛才迅雷般的身手,一定會讚賞他的驃悍,但同時也會批評他不夠冷靜。尤里安站在那裡不斷揮舞著手中的斧頭,地板鋪上了人血的地毯。

「中尉!敏茲中尉!」

路易·馬遜那雙比尤里安的腿還要粗的手臂自尤里安身後將他牢牢抱住,尤里安的力氣當然不比他大,但因為尤里安正當悲憤至極且極具爆發力之時,所以馬遜也使出了吃奶的力氣來制止他。

「冷靜下來!中尉!」

「走開!」

尤里安的頭髮大幅地搖動,發梢上那不屬於尤里安的血,剛好灑落在馬遜黝黑的臉上。

「走開!」

尤里安被馬遜抱起後,兩隻腳猛往空中亂踢,鞋尖上沾滿的血跡四處飛濺,好像碎裂的紅寶石般到處亂舞。

「走開!你們這些人都該殺!我要把你們全殺了!」

「他們都已經死了!」馬遜氣喘吁吁地說:「現在要先做的是,楊提督的遺體怎麼辦呢?讓他這樣躺在那裡不是很可憐嗎?」

風暴突然平息了。尤里安一下子停止了瘋狂的狀態,他看著馬遜,眼神中重新撿回了一絲理智的光芒。手中的戰斧無力地落到被血浸濕的地板上,那聲音好像在抗議一樣。

馬遜終於鬆開雙手,放下了年輕的復仇者。尤里安則像個剛出生的嬰兒一般,蹣跚地朝楊威利走去,屈膝跪在他的面前,用微弱的聲音對著楊說:「提督,我們回伊謝爾倫吧!那裡是我們的家,是我們大家的故鄉。回家吧……」

看著不可能得到回答的尤里安,馬遜恭敬而謹慎地用兩手將楊威利那副已無生命的身體抬了起來,彷彿被一根無形的繩子系住一般,隨著楊威利被抬起的屍體,尤里安也跟著站了起來,和馬遜並肩而行。

楊提督已經不在人世了。

楊威利——這位一方面是個非凡的戰爭藝術家,另一方面又是個痛恨戰爭的年輕人,從此再也不必赴戰場了。

尤里安的記憶隨著時空的交替回到從前。想起過去這兩千六百多個日子中的點點滴滴人武部佔據了腦海,揮之不去。

想著想著,液體化的淚與激情和失意,突破了淚腺的門扉。

馬遜猶豫地望著像孩子一樣慟哭的尤里安,口裡默默地念道:「哭一哭也好!」

尤里安沒聽見這句話,也沒有抬頭看他,只深處覺得自己的手心又濕又熱。

楊威利生前曾經說過:「人活著就是在看別人死亡。」他還說:「戰爭和恐怖主義都會使一些無辜的好人喪命。」他所說的話總是那麼的正確無誤。但是一個人不管說了多少名言,當他死了以後,就什麼都沒有用了!尤里安沒有見到楊威利的最後一面,所以也沒能聽到他說的最後一句話,連他臨終前想轉告楊夫人的話都無法聽到。對自己悔恨交加的心情,又化做眼淚掉了下來。

這個時候,先寇布在軍官俱樂部中發現了他的部下,也是他的弟子的布魯姆哈爾特中校。

中校躺在床上,四周有七、八具穿著帝國軍軍服的屍體,這是布魯姆哈爾特隻身奮戰的證明。先寇布的靴底不止一次地因為地上的血海而打滑,他走到中校身邊,單膝跪了下來。摘下中校的扁帽,先寇布搖了搖布魯姆哈爾特那血跡斑斑的身體,瀕死的年輕軍官此時才微微睜開眼睛,用盡全身僅余的力氣虛弱地問:「楊提督還好嗎?」一時間,先寇布竟答不出話來。

「他傻得很,要是能逃得出來就好了……」

「有尤里安幫他,沒事的!他馬上就會來這兒。」

「太好了。他要是活不成,那我們以後的日子也沒什麼意義了……」

講到這裡,這位「薔薇騎士」連隊的代理隊長聲音突然斷了,呼吸變得急促起來,他的死只比他所守護的司令官晚十五分鐘。

先寇布面無表情地站起來,眼神中閃過一絲沉痛。他抬頭看著天花板,再平視前方,發現有人影在接近。先寇布認清那些人是友非敵後,放心地高聲喊道:「尤里安!沒事吧!你看看這些人,他們不是帝國軍的人……」

華爾特·馮·先寇布說到一半就停住了,表情彷彿置身於玄疑命案中一樣。他的嘴巴變得很乾澀,平日一副勇猛的架勢也沒了,就像塊干硬的黏土般僵在原地,發出破裂的聲音說:「喂,別這樣,這裡不是戲劇學校的實驗教室,我也不想上悲劇舞台的表演……」

他閉上了嘴,帶著殺氣的視線投向尤里安,肩膀起伏地喘著氣。這是他接受現實的儀式。先寇布沒說一句話,只默默地舉起手向橫躺在馬遜懷中的司令官敬禮;尤里安也沒說一句話,他看到先寇布的手在顫抖著。

先寇布敬禮完畢後,命出一塊布給尤里安看,那正是一年前萊因哈特皇帝的部下們在邱梅爾男爵宅邸所發現的東西。布上面綉了一排字:「地球是我的故鄉,我要擁抱地球。」

「地球教!」

尤里安看了幾乎暈了過去。在此之前,對著帝國軍那些傢伙的憎恨,現在卻發現又要轉移到別的地方去,在感情透支之餘,他以地自己的愚蠢及事實的真相感到驚怒交加。

「不過,為什麼地球教的人非暗殺楊提督不可呢?難道是因為我曾潛入地球,密查他們的基地嗎?如果真是因為這樣」

「這個以後再討論。目前只要我們明白真正的兇手是誰就夠了!如果他們敢再出現,我一定讓他們死無葬身之地」先寇布丟下這句狠話,然後對他的部下們說:「把那二、三個活口送回尤里西斯,我要好好地拷問他們一番。反正在回伊謝爾倫的路上多的是時間可用。」

史路少校雖然因為重傷而昏迷不醒,但確定還活著,這是在所有的壞消息中,唯一還值得安慰的。尤里安很喜歡史路少校,等他恢複神智之後,想必還有很多事情要問清楚的,不過,這對史路少校來說,一定又是一個痛苦的回憶吧!

馬遜問:「要回去了嗎?」

先寇布和尤里安兩人都同時點了點頭。

此時,瑞達Ⅱ號里里外外仍然在相互打殺。就戰鬥能力和秩序來說,先寇布的部下們怎麼說都較為優異,但是對手卻全是一心求死的人,這使得先寇布的部下和攻打地球教基地的帝國軍官兵們有同樣的感覺,那就是令人作哎的陰森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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