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 萬花筒 ——

銀河帝國軍大本營以皇帝的名義,發布了亞達爾貝特·馮·法倫海特一級上將戰死與晉陞元帥的公告。

不久之後,這個消息也為剛回到伊謝爾倫要塞上的楊艦隊所知。梅爾卡茲提督得知此消息之後,自己為他昔日的戰友服喪一天。這位前高登巴姆王朝的宿將於是在五月一日的作戰會議當中缺席了。代他出席的是胸前佩帶黑紗的舒奈德,這個代理人一入座,立刻招來一頓帶刺的白眼,那是來自楊艦隊裡頭最為嚴肅,集所有「拘謹、刻板」之特性於一身的姆萊中將。不過姆萊倒也沒有開口予以斥責,反倒是華爾特·馮·先寇布中將說了一些和軍事方面完全無關的感想,像什麼「穿著喪服的女人,每個看起來都像是美女,這倒是一個事實」,這句話也招來了姆萊那不僅充滿荊棘、甚且還充滿了毒針的視線。

在這個會議上,楊非常地疲勞,現在的他看起來,彷彿一心一意只想要一杯白蘭地酒,和裝滿了熱水的浴缸,不過眾人對於楊這種精神態度倒也不覺得有什麼稀奇。因為楊每次在構想一些他人覺得絕不可能的奇謀時,偶爾還會顯露一個充滿知性與活力的創造藝術家的風格,但是當他的奇謀付諸實行,而且得到成果之後,他總會像只老獵犬一樣地庸懶。

「每次戰爭一結束的時候,他就會想起自己是一直討厭戰爭的,所以就會顯得有些不高興。」

這是尤里安·敏茲對於過去的追述,不過這並不是因為他故意用諷刺的眼光來觀察所下的評論,而是他為楊的怠惰所做的辯護。至於菲列特利加則不僅認為沒有必要為丈夫辯護,甚至還把怠惰列為一種美德,不過他們兩人企圖為楊威利這個人物贏得他人嚴正之評價的努力,最後似乎還是徒勞無功。

「我軍在首戰當中,暫時獲得勝利,不過這是不是會帶給帝國軍的基本戰略任何影響呢?」

每次只要姆萊一開始發言,整個會議就會開始有個會議的樣子,這種情景應該可以說是楊艦隊的一種習慣。

這些年輕的幕僚們具備了大膽無畏、桀傲不馴與不守紀律這三種特質於一身,不過姆萊卻很明顯地讓他們感到畏懼。「薔薇騎士」連隊長凱斯帕·林茲上校在少年時代,曾經立志作為一個畫家,他曾用他的畫筆為楊艦隊的慕僚們,畫過很多素描的肖像畫,不過在描畫姆萊的時候,他並沒有仔細畫出他的臉部,而是在軍用扁帽與制服中間,填上了「秩序」這兩個字。但是一旦沒有姆萊的眼睛和嘴巴,那麼「流亡的私人部隊」是不是還能夠維持一個軍隊的組織,就很令人擔心了。

「不,應該不至於會有什麼大的影響。這一次和過去亞姆立札或巴米利恩的時候不一樣。我居心不正地螫伏在洞穴當中,所以就算是皇帝也無法隨心所欲地選定戰場,不是嗎?」

所謂居心不正,這種說法倒也不是楊自己的謙遜,而是個不爭的事實。只要是在和戰術相關的範圍內,楊不算是個老實人,同時也不是個理想主義者。在獲得勝利之前,可說是極其狠心、而且毫不留情。

這個時候,達斯提·亞典波羅正在迴廊入口的地方,指揮著五百萬多個連鎖式爆炸機雷的鋪設工作。奧利比·波布蘭發揮了他揶揄的本領說道:「這男人只要是和打架相關的準備,他絕對會不辭勞苦地去完成。」

「那應該是在帝國軍入侵的時候,用以爭取時間而鋪設的吧。」

這是一般對於在入口處鋪設機雷的用意所做的推測,而楊本身也沒有對此加以否定。連日來的疲勞仍留在楊艦隊每一個人的身上,所以專為短時間內恢複身心所設計的密艙床此時更是全天運轉,興奮、緊張與不安的情緒,仍像踩著踢踏舞似的在士兵們的神經里跳動著,因此不斷有人在一天之內多次進出密艙床。畢竟具備像先寇布、亞典波羅、還有波布蘭這種精神水準的人在「狂歡的楊氏家族」當中,似乎並沒有那麼多。尤里安和先寇布等人一樣,並不覺得疲勞,但是卻感覺到心臟和肺部的機能常常欠缺安定。

在另一方面,帝國軍的情形又是如何呢?

在首戰當中,法倫海特一級上將戰死與黑色槍騎兵敗北的消息,對帝國軍來說,的確是一個衝擊,不過倒不至於構成精神上的致命傷。法倫海特固然是一位名將、黑色槍騎兵固然勇猛,但是無論如何,他們的重要性絕對比不上皇帝萊因哈特。那位值得萬人稱頌的皇帝,不還是振動著他那自豪的無暇巨翼,散發出金黃色的光澤嗎?

士兵們的士氣仍然非常高昂,不過帝國的最高幹部們並不是僅依賴士氣來實施作戰指揮的,「帝國雙璧」連日以來不斷地重複著作戰的協議。

「大軍如果要確立戰略層次的優勢,龐大的兵力是不可缺的重要因素。不過就戰術層次上而言的話,就不盡如此了。隨戰場地形之不同,龐大的兵力反而可能成為失敗的一個原因。」

像這種軍事常識,米達麥亞和羅嚴塔爾當然都能充分地理解。如果只要擁有大軍就可以獲勝的話,那麼在「達貢星域會戰」的時候,高登巴姆王朝早就可以使自由行星同盟軍完全覆滅了。而且在「亞姆立札會戰」的時候,同盟軍也應該是當時的勝利者。龐大兵力要能夠發揮龐大兵力之功能的話,第一、補給必須充分,第二、情報傳達必須準確,第三、不能把兵力分散。羅嚴塔爾與米達麥亞面對眼前伊謝爾倫迴廊這個特殊的地形,自然必須要特別留意第三點。

「皇帝大親征」的最後一幕,應該是由「迴廊戰役」的壯麗光輝來作為點綴的,但是這場戰役對萊因哈特來說,卻不見得會為後世人評定為表現最優異的一場會戰。後世的戰史學家當中,有人認為皇帝萊因哈特用兵的特色在於「華麗的洗鍊」,但是這個特色在這場戰役當中,卻絲毫不見有所發揮,甚至有人評論萊因哈特所表現的不過是在「單純地誇耀戰力的優越」,這樣的評論令人不知此語究竟為批判、亦或是惋惜。總之,不論如何,萊因哈特的「優越戰力」在這個時候仍然絲毫沒有動搖,不過這也是因為有一個可以讓戰力再生的環境。

楊艦隊在伊謝爾倫迴廊的入口鋪設了機雷的情報,讓帝國軍的最高幹部們都不禁為之眉頭一皺,因為他們沒有辦法立刻察覺到楊威利真正的企圖究竟是什麼,楊不是早就看出如果把帝國軍引進迴廊的話,那麼戰術上就會出現活路嗎?他大概是打算在帝國軍入侵的時候,還可以爭取一些迎擊的時間吧。

「指向性的傑服粒子究竟是用來做什麼的呢?楊這種詭計根本毫無價值嘛。」

這種意見一到了統帥本部總長羅嚴塔爾元帥的耳里,立刻就被踢到一邊了。現在的情勢和亞姆立札會戰的當時根本完全不一樣。現在的戰場是更為狹小的伊謝爾倫迴廊,一旦入口被機雷區封住以後,行動的自由性就明顯地受到約束了。

「假設我們現在用傑服粒子在那個栓子上打了一個洞,那麼嚴陣以待的楊艦隊剛好就可以把炮火全部集中在那裡,等我們見情勢不對,想要從洞穴里退出來的時候,如果再受到狙擊的話,根本沒有反擊的方法,只怕要被打得落花流水。」

不過,無論如何,如果想要殲滅螫伏在迴廊里的楊艦隊,並不是非得要進入迴廊里不可的。

「也不能完全駁回這個提案嗎?」

羅嚴塔爾一面低聲自言,隨後獨自一人思索了半天之後,便將他自己的作戰計畫,向皇帝秉奏。

萊因哈特接到了羅嚴塔爾所提的作戰計畫之後,晃動著他那金碧輝煌的金髮表示同意。

「你這個作戰計畫很好。一旦侵入迴廊之後,以我軍七、八倍於敵人的兵力,足以讓楊威利及其一黨的人全部覆滅。」

「臣期望於獲得陛下聖旨,然後付諸於作戰。如陛下您察知有任何不備之處,盼陛下予以修正。」

「不,沒有關係。如果用你所提的作戰計畫仍不能獲勝的話,那麼就由聯重新構思對付楊的手段。總之,辛苦你了。」

奧斯卡·馮·羅嚴塔爾和他的主君以及敵手楊威利,同樣都是心中蘊藏著矛盾的人。儘管他從各種旁證看來,有足夠的理由可以懷疑他並不希望萊因哈特皇帝獲得最後的勝利,但是他所構想的作戰方法,從當時的狀況或條件看來,恐怕都是最好的構思了。渥佛根·米達麥亞基於對君主及密友的考慮,很細密地檢討了這個作戰方案,不過仍然找不出有任何必須要修正的地方。

「能夠讓疾風之狼評定為合格真是太光榮了。看來我可以在宇宙艦隊里當個普通參謀什麼的了。」

被羅嚴塔爾這麼一說,那對充滿活力的灰色眼眸,充滿了像是從紙背後透出來的眼光。

「不、不成,你不能當我的參謀,我和皇帝不一樣,我是會嫉妒部下才能的那種人。」

羅嚴塔爾這不高明的玩笑,被對方以同樣不高明的玩笑來回報。在他那黑色的右眼、藍色的左眼和端麗的唇上,隱約地刻畫著不同的微妙笑容。

「疾風之狼真是太謙虛了,如果要論這個宇宙的用兵家,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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