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 春天的風暴 ——

如達斯提·亞典波羅所形容的「喧囂嘈雜的春季祭典」即將來臨,在祭典前夕,伊謝爾倫要塞到處洋溢著祭典的氣氛。

截至四月二十日的現在,聚集於楊威利麾下的反帝國陣營兵力,艦艇共有二萬八千八百四十艘,官兵共計二百五十四萬七千四百名。單以數量而言,這個數字是楊自指揮軍隊以來,兵力最強大的一次。但是在這批兵力當中,有將近三成的艦艇必須修理或整頓,近二成以上的兵員,乃同盟政府末期徵召或志願入伍的新兵,不能在沒有受過訓練之下就讓他們上戰場。同時,自從與艾爾·法西爾革命政府合併後,戰鬥部隊急速膨脹,軍隊組織也必須重新編製。所以兼任後方勤務部長又恢複要塞事務總監一職的亞列克斯·卡介倫,可說是忙得不可開交,如果有人將他的腦神經切開來看看的話,這個人一定會被如排山倒海而來的數字和圖表所淹沒。

當帝國軍一級上將弗利茲·由謝夫·畢典菲爾特傳來通告電文時,楊威利和尤里安·敏茲正在宿舍用早餐。菜單的內容除了烤麵包和紅茶之外,還有鄉野風味的菜肉蛋卷、青豆濃湯和乳果,吃的人沒什麼反應,反倒是一旁的廚子,眨著淡褐色的眼眸,很滿足似的望著他們。看得出來,這些餐點是下過工夫和努力的成果,尤里安鄭重地公開認可這位比自己年長的弟子,的確是有進步了,而楊則為了妻子和自己向美食的女神祈禱,希望這並不是偶然的產物。

向楊報告通告文件內容的人,是目前擔任革命司令官參謀、未來的記錄文學作家達斯提·亞典波羅。出現在電視畫面中的他,在報告此事的同時,手上還拿著蛋、火腿和洋蔥夾心的三明治。正如帝國方面的人所預料,接獲這份通告的人,並不認為它是一份重要的文件。

「怎麼樣?您想知道內容嗎?」

「嗯……看看也好啦!把它傳送到這邊的畫面。」

畢典菲爾特所傳達的內容,遣詞用句相當恭敬客氣,但含意卻極盡諷刺嘲諷之能事。

「對前自由行星同盟首屈一指的將帥,現任共和主義殘黨唯一之將帥的楊威利,帝國軍作此通告。您的抵抗破壞了和平和統一,不但無助於道德的建立,而且在戰術上更是難以施展,在戰略方面也不可能會成功的。聰明如您,不該不明白這層道理,本官乃秉誠忠告,您若想保住生命及不墜的威名,就速速撤下叛旗,乞求皇帝開恩吧!本官非常樂意為您居中調解。期盼能接獲您理性的迴音……」

菲列特利加評論道:「畢典菲爾特倒是挺有挑釁藝術的天份嘛!他該生在同盟,當個政治家就好。」

「那就可以期待他和優布·特留尼西特來場唇槍舌劍了嗎?」

楊本想這樣說,但一想到這種說法有聲援畢典菲爾特之嫌,遂改口說道:「身為唯一以外的將帥——你認為怎樣?亞典波羅中將。」

「毫無文學的感受性可言啊!」

「不,我不是說這個……」

楊端起第二杯紅茶喝了一口,這是菲列特利加泡的,和尤里安泡的可說不相上下,口感相當不錯。也許是錯覺吧,不過能有這種錯覺,倒也是一種幸福哩!

「我是在問你,對他們送這封通告來的目的有何看法?」

「沒什麼大不了的。若是皇帝親自發出的通告還有話說,至於那個畢典菲爾特提督,就別理他了。像他那種人,率領黑色槍騎兵艦隊全軍,為亞姆立札會戰前來複仇才是他的作風吧。」

對亞典波羅的觀察和判斷,楊頗具同感。只是,他所採取的戰術,全部都是根據萊因哈特的智謀和心態所設定的,若是畢典菲爾特沒有接受皇帝的指示而擅自行動,那麼,楊不僅必須趕緊想出短期性的應變措施,同時,也可能得重新修正長期性的計畫。這是畢典菲爾特獨斷獨行所發出的通告?抑或是皇帝萊因哈特親下的指示呢?是認真的?還是形式的?是表面掩飾?抑或是等待我方內鬥?

「要不要回覆,閣下?」

楊的副官兼妻子的菲列特利加·G·楊問道。當外人在場的時候,這位擁有褐色頭髮和一雙淡褐色眼眸的女性,就會對丈夫使用敬稱。這已是一種自然的習慣了。

「這個嘛,你認為怎樣?尤里安。」

楊所監護的年輕人,用手指拔弄著亞麻色的劉海。他比楊年輕十五歲,今年將滿十八歲。「俐落勻稱的身軀和四肢,纖細而具透明感的容貌,看來宛若年輕的獨角獸」這樣的形容詞流傳到後世。

「我認為將它擱在一旁置之不理,也並不為過,但是就禮儀上來說,好歹對方也是畢典菲爾特提督,不妨就回他一封信吧!您覺得如何?」

「是啊!或許該這麼做吧。」

楊點點頭,但身旁的三人卻不見他是否已下了最後的決定。

「……以不及昔日一個艦隊的兵力,與擁有九成宇宙的敵手對抗,當恐怖緊張至極時,發瘋錯亂乃不足為奇。不過,誰也沒有發瘋,這是為什麼……」

「因為全體人員在一開始的時就已經瘋了!」

奧比利·波布蘭中校對著宇宙朗讀著虛構的文章,亞典波羅投以厭惡的眼光。在高級軍官專用圖書室中,亞典波羅正在寫著他的名為「革命戰爭回憶錄」的筆記。

「寫太多這種容易猜出結果的文章,在讀者還沒感興趣之前,出版社早就厭煩了!得要寫些更新鮮刺激的東西才行。」

「少廢話!你這個自稱擊墜王的傢伙。在損別人之前,請先想想自己又怎樣?趕快去想個對抗帝國軍『皇帝萬歲』的口號吧!」

亞典波羅大感不悅的是他想起前幾天,自己正前往牟輕軍官聚集的地方時,波布蘭竟向他說道:「三十歲以上者請回。」舊同盟中最年輕的提督之一的他,這年是三十一歲。去年,步入三十歲之際——

「我從不做和先寇布中將一樣的壞事。儘管如此,為什麼非得變成三十歲不可呢?」

帶著一半黯然和一半憤慨,亞典波羅對大自然不公平的現象,提出不平之鳴。

被指為「活生生的不公平」的華爾特·馮·先寇布,抓抓略為尖突的下頷,從容答道:「對我來說啊,可不想什麼壞事都沒做,毫無意義地就變成三十歲哪!」

……面對亞典波羅的反擊,波布蘭爽快地點頭應和。

「我想好了!民主萬歲!」

「什麼!結果只是這樣一句嗎?這不夠華麗啊。」

「事實上,還有另一句口號。」

「洗耳恭聽。」

「去死吧!皇帝!」

這句話聽起來受用多了!——和前面那些話比起來,這句話顯得充滿共和主義的味道——未來的記錄文學作家以奇怪的用語如此評論道,臉上卻不經意地流露出不快的表情。

「……可是,結果我們還是得借用『皇帝』一詞來編出歡呼的口號嗎?這可一點也不好玩啊!我們可以說是語言的寄生蟲哪!」

和亞典波羅與波布蘭之間的話題比較起來,一場陰森可怕的會談,正在艾爾·法西爾的獨立革命政府內部秘密地舉行中。面臨帝國軍全面攻擊的壓力,與伊謝爾倫革命預備軍司令部保持聯繫並受命採取對策的羅姆斯基主席跟前,一位政府運作委員向他獻上一計,提案內容如下:

楊威利再怎麼神通廣大,只要大軍壓境,他必敗無疑!而且,當楊失敗之後,艾爾·法西爾的命運也難逃一劫。值此之際,我們勢必在革命政權和楊及其同黨之間做一選擇。因此,不如將楊等人及伊謝爾倫要塞交給帝國軍,以此要求帝國承認我方革命政權的自治權。只消帝國軍宣稱承認自治權,我們立刻將楊自伊謝爾倫要塞抓出,一旦失去了楊,伊謝爾倫勢必癱瘓,如此一來,我們就可以慢慢地和帝國軍談判交涉了。

這和在帝國軍陣營,畢典菲爾特所駁回的策略是相同的。諷刺的是,楊威利的政治構想被這些低檔次的謀士捉到了弱點。他們都知道楊威利的最終目標,是與帝國和平共存,因此只要提出這種方案,楊威利必無拒絕之理。

羅姆斯基博士一臉呆然地回視這位委員,過了數十秒之後,才慢慢回過神來。他猛然地搖頭,表示拒絕之意。

「不行!不能這樣做!請楊提督前來,借其聲望和武力以資號召的是我們啊!我們若出賣了他,民主共和政體及其神聖精神,都將因而被玷污。暗殺列貝羅評議長的一夥軍人,在皇帝面前下場如何,你們回想看看!這種無恥的計謀,我絕不會同意的!」

羅姆斯基的決定並非基於政治因素的考量,而是出自個人的羞恥心。正因為如此,眾人所加諸於自由行星同盟評議會議長姜·列貝羅的惡評箭頭,才沒有指向他身上。很明顯地,羅姆斯基非常缺乏處理現實問題的能力,也許在潛意識中,他明白在歷史的某一時期,理想會比現實重要吧!

無論如何,羅姆斯基的決定,使楊再次脫離「被民主政府出賣給帝國」的危機。

楊並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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