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1

—— 因劍而生 ——

銀河帝國宇宙艦隊總司令官渥佛根·米達麥亞元帥,此時正在旗艦「人狼」上,召集瓦列與畢典菲爾特兩名一級上將,商討作戰計畫。不過,基本的作戰計畫其實早就已經擬訂好了。只要一出兵討伐羅嚴塔爾的話,那麼就得搶在敵方(這是多麼令人不悅的字眼啊)作戰態勢展開以前,使主導權快速為我方所掌握,然後發動一場快攻,給予敵人致命的一擊,使敵人整個瓦解。除此之外別無他法。只要獲得了首戰的勝利,那麼最後的戰況的歸趨大概就能明朗,因為羅嚴塔爾的軍隊,不管在物質上或者在心理上,都沒有可供支撐的後盾。

作戰商討進行沒有多久就結束了,當咖啡送進來的時候,畢典菲爾特提出了一個嚴重卻毫無顧忌的疑問。

「究竟羅嚴塔爾對皇帝有什麼不滿,竟然這麼亂來,不,竟會出此下策呢?」

瓦列用眼神無聲地責備著畢典菲爾特的魯莽。因為若明白總司令官與新領土總督之間的友誼,那麼就不難想像米達麥亞此時內心的苦澀了。畢典菲爾特此時說出這樣的話,倒不是因為了是一個無情苛刻的人,不過他的感覺卻也太不敏感了。

「不,瓦列提督,不要特別顧慮我,羅嚴塔爾元帥和我個人之間的友誼,終究只是個人的私情,不能夠和國家的重責相提並論。」

米達麥亞輕描淡寫地化解僚友對於他個人的顧慮,但是他所說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底下,究竟掩藏住多麼澎湃洶湧的懷古,不了解米達麥亞的人,只怕難以想像吧。瓦列聽到這些話,也感到非常傷感,甚至無法正面對著這位帝國軍最高勇將的臉。

「就是說嘛!瓦列提督,總司令官在執行公務的時候,我們還在心裡揣測著私情,這不是太失禮了嗎?」

畢典菲爾特的說詞,著實讓瓦列感到驚愕,不過這位橘紅色頭髮的猛將,好歹也是以他自己的方式在為米達麥亞擔憂著,而米達麥亞彷彿也感受到這一點,臉上於是呈現出像是要苦笑起來的表情。他在內心裏面自問自答著:「在整個宇宙中,能夠讓羅嚴塔爾彎下膝蓋來的人,恐怕只有吾皇萊因哈特陛下一個吧。如果要讓他在皇帝之前,先向軍務尚書跪拜的話,他無論如何都無法忍受的。就算是我也同樣不願意……」

奧貝斯坦元帥,過去曾經將羅嚴塔爾比喻為「無法馴養的猛禽」,米達麥亞此時不禁感到這樣的評語似乎是正確的。那隻原本已經對宇宙中唯一的巨大白鳥宣誓忠誠的大鷲,到頭來,還是乘著暴風企圖要飛離白鳥的身旁是吧!

瓦列與畢典菲爾特告辭「人狼」之後,米達麥亞目送著他們兩人,獨自佇立在窗邊沉思良久。他身為優美的白色巨鳥的臣下,必須要親自去討伐那隻身為自己摯友的大鷲。米達麥亞從來沒有想像過自己與羅嚴塔爾的友誼,竟然要划下這樣的一個句點。他一面讓星星的光芒灑落在自己蜂蜜色的頭髮上,一面想著,包括他個人在內的銀河帝國歷史,一直到現在這一刻為止,究竟有過多少次錯誤的選擇啊。

如果那位聰明的齊格飛·吉爾菲艾斯還活著的話,或許能夠把萊因哈特皇帝與羅嚴塔爾之間糾纏不清的鋼索給解開來吧?又或者即使有他的存在,今日的事態仍舊是無可避免的必然結果呢?

米達麥亞等人出發之後,萊因哈特皇帝也立刻從費沙出發,乘著總旗艦伯倫希爾來到「影之城」的周邊宙域。此時跟隨在皇帝身邊的幕僚人員是艾傑納及繆拉兩位一級上將。「鐵壁繆拉」——也是奈特哈特·繆拉所受的傷還沒有痊癒,右手臂仍由繃帶纏繞著吊在脖子上就上陣來了。萊因哈特想要授予他齊格飛·吉爾菲艾斯武勛勳章,並讓他晉陞為元帥,不過這位有著砂色頭髮以及砂色眼眸的年輕提督,卻惶恐地堅決推辭。他回應皇帝的好意說話,自己並沒有立下什麼功勛,所以絕不能接受元帥杖,待日後建立起相稱的功勛之後,會很感謝陛下給他這個榮譽,萊因哈特聽到這一番話之後,無言地點點頭,的確,繆拉和魯茲不同,他今後還是有機會可以立功的。

「那麼,除此之外,你可不可以告訴我,還有什麼其他的方式來報答你為朕負傷呢?」

「既然陛下您這麼說,那麼臣有一個請求,不知陛下是不是可以考慮?」

「哦……」

此時如一層薄紗籠罩在萊因哈特臉上的表情,是凄愴而非辛辣。但這只是掠過大海一角的暴風,絲毫無損年輕霸主的俊美。萊因哈特那近乎燦爛的金髮晃動著,就像是這場風暴匠餘波。

「朕想朕明白你想要求的是什麼。」

萊因哈特的聲音充滿不快,不過卻也有著音樂性的節奏韻律。

「你想要說的是,要朕饒羅嚴塔爾一命是嗎?」

「陛下明察,臣萬分惶恐。」

皇帝看起來頗不悅地稍微轉動了身軀。他的兩眼彷彿迸射出冰色的火花。

「繆拉,你是朕的宿將,而且也是朕的恩人,所以朕很想要答應你的要求,但是唯獨這件事朕無法讓你如願以償。」

「陛下……」

「問題不在於朕,而是在羅嚴塔爾那邊。你應該要問的人是他而不是我,不,不是過去的事情,而是今後的事情。」

「陛下的意思是?」

「你應該要去問羅嚴塔爾,現在他反正已經興起叛旗,不過等戰事結束之後,他有沒有意思向朕低頭,請求朕饒恕他的性命,難道不是這樣嗎?」

繆拉惶恐而且悵然若有所失,他不禁覺得像這種時候,如果希爾格爾·馮·瑪林道夫伯爵千金在場的話就好了,如果是她的話,一定會為繆拉幫腔,從情理兩面來說服皇帝吧!可惜的是,那位美麗聰明的幕僚總監這次因為生病而無法離開費沙,真是太可惜了。

當然,繆拉並不曉得,不,甚至連萊因哈特也不知情,懷孕以後的希爾德,是因為害怕跳躍飛行可能會給胎兒帶來不好的影響,所以才沒有辦法離開費沙的。

萊因哈特對於渥佛根·米達麥亞的心情,可以由對其能力和人格具有的深厚信賴感來說明。而萊因哈特對羅嚴塔爾的感覺就複雜得多,還有著其他情感像螺旋糾結在一起。這種複雜的心理,在羅嚴塔爾的內心或許來得更為深刻,但是對於一向肯定羅嚴塔爾的才能,並且一直重用著他的萊因哈特來說,的確是有一種被出賣了的感覺。在烏魯瓦希行星上的時候,魯茲主張羅嚴塔爾應該為行星的暴動負責,當時萊因哈特也想要否定魯茲的主張,但是當魯茲為保護皇帝而喪失性命的時候,他的主張便被萊因哈特所接受了。這種因為魯茲喪命所產生的自責心理,被轉向羅嚴塔爾身上的時候,一種微妙的化學變化不禁在萊因哈特的胸中產生。

「不過,一旦真的出兵討伐羅嚴塔爾,那麼我的心就真的能夠毫無牽掛嗎?」

萊因哈特向自己提出問題之後,他給自己的答案是「否」。那麼如果不出兵討伐就這樣算了的話呢?萊因哈特再度這樣對自己問道,所得到的答案同樣也是「否」。前者的答案是由性的思考所得來的,而後者的回答則是理性的思考結果。如果在此時無條件赦免羅嚴塔爾的話,那麼君主對臣下的支配權、與國家整體的上下秩序關係無法確立了。而且今後再有人叛亂或者違法的話,那麼可以用來作公平處理的根據也將在此失去。

「如果羅嚴塔爾這傢伙能夠向朕低頭不就好了。如果能夠這樣的話,那麼朕就不須要去討伐他了,羅嚴塔爾要為眼前的事態負絕大部分的責任。」

為了守護皇帝的權威與國家的支配秩序,萊因哈特不得不出兵討伐羅嚴塔爾,他到此為止所作的一切思考,都還在理性與正當信念的領域當中,但如果超越此一步的話,那麼萊因哈特的內心或許會想「向我低頭難道是這麼樣讓他厭惡的事情嗎」,而使得他整個情緒都在感情的深淵中沸騰。

已經成為故人的楊威利,總是若無其事地,而且從容不迫地與萊因哈特保持對等的立場,但是萊因哈特從來不曾感到有任何的不快,反而覺得非常地自然。

楊的作風為人或許有助於萊因哈特產生這樣的感覺,不過不管怎麼樣,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因為楊從不曾接受萊因哈特的俸祿。但是羅嚴塔爾的情況就不一樣了,他是萊因哈特的臣下。不過反過來說的話,或許他過去已經對萊因哈特低頭這麼多年也夠了吧。或者,難道說是實踐了從前的那句話了嗎?三年前的那句話。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麼真正的過錯應當在自己的身上嗎?不!即使答案為是,自己也沒有義務要使羅嚴塔爾叛亂成功。總而言之,唯有優越的力量才是成為霸者的條件,圓滿轉讓的霸權,應該是一種可笑的權力存在吧……

在這段期間當中,耶爾涅斯特·梅克林格一級上將所指揮一萬一千九百艘艦隊,已經從舊帝國本土朝伊謝爾倫的方向進軍,以迫使羅嚴塔爾非得應付二面作戰不可。為了達成這個目的,必須要對伊謝爾倫要塞提出通過迴廊的要求。所以梅克林格此時除了擔任艦隊指揮官之外,同時還肩負皇帝所委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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